隨著顧清玥離開,殿中立刻靜了下來,連翹知機(jī),帶著服侍的宮人悄無聲息退了下去,沉重的宮門在成王身后吱呀掩上。
密太妃不再掩飾,看著兒子的眼中滿是憐惜和遺憾,語重心長道:“適才提及皇上,她言辭之間的情意,母妃是過來人,再清楚不過?!弊鳛槟赣H,她深知,兒子多年的心事已成執(zhí)念,擔(dān)憂長此以往,害人害己,狠心勸道:“這些年,我留心看著,她是真的記不起從前的事了,何況當(dāng)年,也只是我和先國公夫人私下說起過,從未過了明路,你二人也從未說破,如今故人心思已變,也或許只是你單方面的想頭,你可放下了罷!”
成王懶懶一笑,倚回椅子上:“母妃放心,放下不放下的,不都過去了?!彪m是如此說,一雙桃花眼中仍是長空寂寥,雁過無聲。
密太妃不信,然而這個話題也不宜再說下去,她只嘆了一聲:“你知道便好,你媳婦是個好的,如今,且珍惜眼前人吧?!?p> “兒臣省得?!?p> 不是容姵不好,家世容貌,舉止教養(yǎng),無一不佳,且,無論是作為一府主母,還是作為妻子,作為母親,她都無可指摘。他亦是愧疚,他能把容姵當(dāng)成朋友敬重,當(dāng)成親人維護(hù),卻唯獨(dú)對她生不出愛意,究其原因,不過是顧清玥早已入了他的眼,占了他的心,以致他再也看不見別人。
他自嘲一笑。
“允程的事,泰半是天意,你可莫要因此,怨了太后和皇上?!泵芴窒肫鹨皇拢Φ偷投趦鹤樱骸澳侨栈寿F妃的情形,我是親眼見了的,確是危急,太后一時沒想到也是有的?!痹食淌撬挠H孫子,雖然午夜夢回,她也亦為允程的身體和將來暗暗落過淚,可是當(dāng)著兒子的面,仍開解道:“民間亦有高人,只管花重金去尋,只要能治好我們程兒?!?p> 成王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冬陽淺淡,透過金絲珠簾射入室內(nèi),明滅光影間的母妃,依然溫婉如詩,淡雅如畫,這樣美好的一個女子,從來都是恭謙謹(jǐn)慎,便是先帝健在時,她身為寵妃、風(fēng)華正茂的那幾年,她也從未驕矜過,亦步亦趨地跟著羅貴妃,甘心做她身后的影子,便是如今,母妃私下提起母后,也是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常道若不是母后幫襯,沒有背景沒有家世的他們母子二人,絕難在這深宮中走到如今,每每叮囑他務(wù)必孝順母后,對皇上盡忠。
他玩味地勾唇,據(jù)說母妃未進(jìn)宮時,也是江南有名的才女,聰敏如她,是否早已知道這一切的背后那殘酷的真相,還是裝作不知,只為求一個平安?他有時會想,母妃這一生,蹉跎在深宮里,是否值得?
“母妃,兒臣向皇兄請旨,接您出宮吧?!背赏跻魂嚊_動,柔聲對母親道:“您在這深宮呆了一輩子了,也該在王府含飴弄孫,享享尋常人家老太太的福氣了?!?p> “怎么又提這事?”密太妃的反應(yīng)在成王意料之中,她皺著眉,肅容道:“不是與你說過了嗎?我在這宮里住慣了,皇后和皇上都極敬重我們這些老人,你又被皇上重用,誰敢委屈了我!再說,還有太后這些老姐妹相陪,聊聊天、打打牌,一日也就過去了,強(qiáng)似在你府中一人無聊?”
“哪至于就無聊了.......兒臣還有王妃、側(cè)妃陪著,又能日日見到程兒,”成王話未說完,便被密太妃截斷:“你整日宮務(wù)都處理不完,哪有空陪我?阿姵要照顧程兒,要打理家事,再伺候我這個婆婆,你要累壞了她,我可不依!你那些個側(cè)妃侍妾的,我也不喜,一個素錦,我也不好親近,這事休要再提!”
“我們?nèi)绾芜B孝敬母妃的這點時間都沒有?”成王無奈道,心中卻知母妃雖性子柔和,但定了的主意一向難改。她嘴角笑意溫和明凈,仿佛是住在天底下最華美的宮殿里,過著最愜意的生活。然而,唯有他知道,不是的......
無言的心酸涌上心頭,他的母妃,這一生,都是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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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殿寢宮簾櫳低垂,靜謐無聲,顧清玥以為是陸瀾在小憩,放輕了腳步,一面進(jìn)屋,一面低聲對身后的素錦道:“沒成想今日在太妃宮里呆了這么長時辰,也不知皇上歇下前有沒有喝藥?”
素綾以唇形示意了“云雅”二字,顧清玥點頭:“也是。”云雅對陸瀾的忠心,太極殿上下人等都看在眼里。陸瀾用藥的時辰,便是顧清玥疏忽忘了,她都記得牢牢的,只不過用不用在于陸瀾的心意。
轉(zhuǎn)過雕著龍鳳呈祥圖樣的小葉紫檀雙層鏤刻屏風(fēng),榻上并無人影,唯云雅站在當(dāng)中,手里端著藥碗,對著錯金螭獸香爐里裊裊的煙氣愣愣出神。
“云雅?”見云雅神思不屬,也不拜見顧清玥,素綾輕聲提醒道。
云雅回神,俏臉上閃過一絲蒼白,屈膝便要行禮:“奴婢不知娘娘回來,請娘娘恕罪!”
“免禮吧”顧清玥抬了抬手:“皇上呢?“
“皇上......在御書房議事,奴婢正要把藥送過去?!痹蒲乓е?,慌忙說了一句,便急急往外走去。
“云雅,”顧清玥喚住她,緩緩問道:“你有什么事嗎?”
“奴婢......沒有?!痹蒲疟荛_顧清玥探究的眼神,低聲道。
“去吧,記得提醒皇上趁熱喝?!?p> “是?!?p> 云雅的身影轉(zhuǎn)過回廊,顧清玥主仆對視一眼,心中均覺得云雅今日與以往沉穩(wěn)鎮(zhèn)定的風(fēng)格大相徑庭,然而云雅與鳳儀宮的關(guān)系并不親密,某種意義上說,她是陸瀾的心腹宮人,卻并不是顧清玥的,若她著意不說,顧清玥也無意探問。
顧清揚(yáng)到西北后,頗費(fèi)了一番努力才穩(wěn)定了局勢,然西北邊境與西戎接壤,受西戎惡劣氣候影響,民眾亦受災(zāi)嚴(yán)重,因此,顧清揚(yáng)近日上書請求朝廷開放西北三省糧倉賑災(zāi),今日廷議正為此事,看來朝會上還沒有達(dá)成一致意見,才一直討論到了如今。
陸瀾的午膳都是和朝臣一起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