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桃花林,看這漫天遍地芳華灼灼,橫枝優(yōu)雅閑適,斜枝肆意豪放,曲枝溫柔婉約,樹樹不同,枝枝各異,滿樹如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顧清玥內(nèi)心還是很震撼的。
此時(shí)已是宴會(huì)的最高潮,大多人都在聚精會(huì)神地欣賞著才藝,且桃花林中以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千回百折,兩人一路行來幾乎沒看到什么人影。
春日的正午,陽光雖暖卻不熾熱,風(fēng)也是溫柔的,撫過眼角眉邊,吹得人的心也軟如柳綿,更吹落亂紅如雨,飄飄灑灑,落在發(fā)梢,棲在肩頭,染白衣絢爛,滿袖芬芳。顧清玥不由贊道:“光炫綺樹,酣雪烘霞,沁芳亭桃花之美,丹青圣手在此,亦是難描難畫啊?!彼砷_陸瀾的手,在落英繽紛中輕盈地轉(zhuǎn)了個(gè)圈,眉眼彎彎:“皇上,您說是不是???”
陸瀾但笑不語,桃花再美,又怎及她容光之盛,而記憶深處最難忘,是閑花落時(shí),她斜倚榻上,那一瞬的風(fēng)流寫意,旖旎情懷。顧清玥忽然靠近,從陸瀾衣襟上輕拈一片桃花,黛眉斜挑,曼聲道:“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贝竭呉稽c(diǎn)促狹笑意,一閃而過。
陸瀾搖頭:“頑皮?!表鈪s溫柔寵溺,他難得閑暇,攜了她的手,又往桃林深處走去,悠悠嘆道:“當(dāng)時(shí)只記入山深,青溪幾曲到云林。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朕少時(shí)讀《桃花源記》,常想乘一舟于溪上,逆流而上,尋那世外隱居之所,與心儀之人,竹籬茅舍,自在一生,勝似這宮闕重重,不想而今終不能免俗。”
顧清玥心中閃過一絲惘然,她皺皺鼻子,嬌俏一笑:“皇上說的,臣妾神往不已,只是......”她回身,素手點(diǎn)在陸瀾的心口:“皇上的整個(gè)人和整顆心,都被這國事占據(jù),臣妾覺得,皇上只是說說罷了?!?p> 其實(shí)對(duì)顧清玥而言,她又何嘗不想與愛人幼子,處江湖之遠(yuǎn),看云卷云舒。然而,她深知,身畔的男子,心中有千里江山,家國天下,更愿以此身勤政,換太平盛世,他的心,終不能安耽于武陵春色中,而她,甘愿陪他在這朱紅宮墻里一生一世,那些走遍大齊天下,風(fēng)月異域,踏遍萬水千山的夢(mèng)想,對(duì)曾經(jīng)崇尚自由的她來說,如今太過遙遠(yuǎn)了。
陸瀾嘴角含笑,握緊她的手,低聲道:“朕知你不耐宮廷瑣事,朕亦不是說笑,待得皇兒長(zhǎng)成......”
此時(shí),卻有急急的腳步聲入林,顧清玥回頭望去,見是康連海,他面色焦灼,步履帶風(fēng),甫見陸瀾便躬身道:“陛下,飛鴿傳書,南境緊急軍報(bào)!“說完雙手呈貢上一個(gè)封存完好的小小竹筒,陸瀾皺眉,伸手接過,看后不由面色凝重了幾分,歉疚看向顧清玥:“朕今日本是想好好陪你.....”顧清玥不待他說完,便笑道:“陛下已是陪我賞了半日桃花了,國事要緊,且再過一會(huì)兒,臣妾亦要回去照看母后了?!标憺懯媪丝跉猓闹懈忧妇?,她總是這樣,無人處再如何嬌嗔軟語,一遇大事,卻是灑脫利落,不再兒女情長(zhǎng)。
顧清玥瀟灑揮手,隨著陸瀾的離去,桃林中更加靜謐。她信步而行,那宴間的熱鬧喧嘩越來越遠(yuǎn),忽見一道清溪,從桃花林中,宛轉(zhuǎn)穿過,飄落的桃花,逐水而流,碧淺紅深,更有一枝橫臨水上,小桃初破,似開未開,又添了一份幽靜。被這枝桃花吸引,顧清玥朝溪邊走去,卻聽見喁喁私語,原來溪邊已是有人。
從桃枝疏離處看去,是一雙少年男女,女子頭梳雙鬟髻,一身粉色茜紗裙,比那溪畔的桃花還要嬌艷幾分,小巧的身姿正倚在少年的懷中。少年腰背筆挺,展臂輕輕擁住少女,從側(cè)面能看到他鼻梁高挺,鬢若刀裁,湛藍(lán)色柔緞衣衫清清爽爽,在幽暗處亦折射銀光,如雪色澄澈,如她眼里不錯(cuò),這應(yīng)是年初自她手中賜下的宮緞“藍(lán)橋春雪”,江南印染新出的料子,這少年應(yīng)是世家子弟。她心下恍然,應(yīng)是一對(duì)小情侶在避人幽會(huì)。
一國皇后,自然不能偷聽壁角,她轉(zhuǎn)身欲走,因此處極是僻靜,那少女傷感的聲音清晰飄入她的耳中:“岳家哥哥,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了,姨娘說父親已替我看好了人家,你娘也定會(huì)為你聘淑女為妻,以后天涯路遠(yuǎn),各自珍重吧。“
少年的聲音雖低,卻極是清朗,也很堅(jiān)定:“阿芷,我不會(huì)放你離開。我定會(huì)說服母親,明媒正娶,八抬大轎迎你進(jìn)門?!?p> 顧清玥皺眉,這少年的聲音隱約熟識(shí),似在哪里聽過,不由放慢了腳步。
少女的語聲凄然:“多少年了,世子妃的心意何曾改變過?一個(gè)女子的青春又有幾年,就算我能等你,我父親嫡母也并不許的,我那三妹妹正是及笄之年,嫡母已著手給她相看人家了。”她低頭,羞澀卻決然:“今年我必是要出嫁的。嫡母不會(huì)讓我擋著我三妹妹的路的。”
少年心慟,從顧清玥的方向來看,似是抱緊了那少女:“不行,我不許你走,阿芷,我把自己的名聲已搞得一塌糊涂,哪個(gè)貴女會(huì)嫁我?母親遍尋不著,已有些動(dòng)搖了,阿芷,你且再耐心等等好不好?”
那名喚阿芷的少女幽幽嘆了口氣:“岳家哥哥,你我心意相通,若我是那貧家女子,只要能與你相伴,為奴為妾我都是愿意的,偏偏這么個(gè)不上不下的庶女身份,怕是寧愿我死了,我父親母親也必不能允的,我們還有什么辦法呢?”她拈起一片水中的落花,吟道:“盡日問花花不語,為誰零落為誰開?!?p> “身份......身份......”那少年皺眉苦苦思索,忽然跳了起來,碰到了頭上的桃枝,落花簌簌,灑得他滿頭滿臉,他卻渾然不覺:“有了,賜婚!”他拉著那少女,“我們快去!遲了就來不及了?!蹦巧倥q自怔怔,卻被他拉著不由自主隨他去了。
顧清玥避到一枝蒼虬的桃干后,看那少年飛揚(yáng)的人影,挑了挑眉,她想起他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