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瀾淡淡笑了,語氣似有些無奈:“對朕,你無需這么謹(jǐn)慎?!彼齐S口而言,卻亦不再討論這個話題。在他身上,身為夫君的溫存與身為帝王的莫測并存,終不能做到坦誠相待。
顧清揚的復(fù)出,現(xiàn)在并不是最好的時機,是以,顧清玥也不想再談?wù)撨@個話題,轉(zhuǎn)而問道:“皇上今日可見過福王了?喜得麟兒,想必近日意氣風(fēng)發(fā)吧?!闭勂疬@個弟弟,陸瀾很是怒其不爭:“快別提他了,縱得一個側(cè)妃心那么大,還不舍得處置,朕看他那蔫蔫的樣子,便氣不打一處來?!彼⒉磺宄?,也不關(guān)心事情的始末,但未免覺得這個弟弟太不爭氣。
顧清玥搖頭嘆道:“你們男子就是無情,心大也是你們縱出來的,到頭來,又成了女子的錯,依臣妾看,家宅不寧,福王要負(fù)一大半的責(zé)任?!彼饬鬓D(zhuǎn),忽然掩口一笑,纖纖細(xì)指點了點陸瀾的心口:“話又說回來,前陣子,母后不是提議今春選秀嗎?再給福王選一個,有了新人,他自然就忘記舊人了?!?p> 陸瀾看著面前這貌似溫溫柔柔,卻把情緒都藏在心底的人兒,嘆了口氣:“母后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朕來想辦法。”
太后是個冷清的性子,并不染指宮權(quán),但太后可能年齡大了,對下一代有種執(zhí)著的盼望,總覺陸瀾年過三十,仍膝下單薄,就此話題,已暗示了陸瀾和顧清玥多次。
顧清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臣妾能理解母后的心情,不會怨懟她老人家?!蹦芾斫猓瑓s不會認(rèn)同,更不會讓步,這是她的原則。但是,陸瀾會為她違逆自己的母親嗎?事關(guān)這個朝代最重視的孝道,而且,選秀亦是宮規(guī)慣例,顧清玥并沒有底氣。
陸瀾?yīng)q豫:“不然,今晚朕帶衡兒去看母后,你就別去了,免得母后又提起這個話題?!鳖櫱瀚h搖頭:“臣妾亦應(yīng)給母后請安了。”太后雖不喜后宮日日過去晨昏定省,但身為皇后和兒媳,顧清玥亦不想給言官留下把柄,對允衡以后要走的路不利,是以,既不能違逆太后的安排,又不能過于頻繁惹太后反感,還不想委屈了自己,顧清玥要把握好這個度殊為不易,暗暗感嘆,古代媳婦不好做呀,難怪有多年媳婦熬成婆一說。
待得允衡完成了今日的課業(yè),陸瀾又親自檢查了一番,時辰也差不多了,兩人才帶著允衡往慈寧宮而去。此時雪已停了,屋外的天地已一片銀白,瓊枝玉葉,粉妝素裹,黃昏的日色淡薄,如碎金斑斕,琉璃世界,美得令人窒息。
允衡已歡呼一聲,掙脫了顧清玥的手,跑到雪厚的地方,小心掬起一抔晶瑩剔透的雪,跟隨的宮人要阻止,顧清玥擺了擺手,允衡便以為眾人均未在意,竟伸出小舌頭舔了一口,入口冰涼即化,立時打了個哆嗦。顧清玥忍不住笑了:“好了,也摸過了也嘗過了,再玩就得受冷了,時辰也不早了,咱們走吧。”她眸光溫柔,蹲下身子,對允衡輕言細(xì)語,也就沒看見陸瀾凝注在她身上的目光,帶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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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宮用膳的氛圍與鳳儀宮的輕松隨意截然不同,一頓飯只聞落箸之聲,寂然飯畢之后,太后便淡淡對陸瀾道:“皇帝已陪了哀家半日了,哀家于心甚慰,便不耽擱你處理朝事了,”她看了允衡一眼,目光中帶了悠遠(yuǎn)回憶,又溫聲道:“衡兒也五歲了,皇帝在你這個時候,先帝已帶著他在御書房聽事了,衡兒是嫡子,有些事,皇帝也可以培養(yǎng)了。”陸瀾出生后七年,宮中才有了福王和成王,因此很多年內(nèi),陸瀾都是宮中唯一的男孩,倍受先帝珍重,出入御書房也不足為其。但陸瀾目前沒有讓兩個皇子參與政事的意思,太后語中含義昭然若揭,簡直是對允衡明晃晃的偏幫。顧清玥疑惑看向太后,太后對她向來不冷不淡,忽然說了一句,她下意識地考慮太后這句話背后的意圖。
陸瀾卻知太后極少出言干涉朝事,如此不過是想把他與允衡支開,與顧清玥單獨說話,不禁心中微有憂慮,太后是否看出了什么?自回宮后,顧清玥其實并未與太后單獨相處過,每次不是有他,便是有允衡,再不然便是德妃。病愈后的顧清玥性子雖依然溫婉,但溫柔外表下多了不可動搖的堅持與鋒利,他并不想讓太后與她單獨對上。他面上不動聲色,看了一眼顧清玥,富麗的宮燈下,她儀容規(guī)整,今日描畫的柳眉彎彎,顯出了幾分賢淑氣質(zhì),有意地迎合了太后的喜好。此刻嘴角含著一抹孺慕的笑意:“那臣妾就陪母后聊聊天吧?!彼D(zhuǎn)念一想,便已明白,御書房聽事并不意味著什么,但她不妨聽聽,太后要與她說什么,左不過還是選秀的話題吧。
若再留下,便顯得刻意了。陸瀾無奈,帶著允衡去了太極殿,臨走時卻對顧清玥點了點頭。顧清玥懂他的意思,讓她不要當(dāng)面違逆太后,一切他自有計較。眾人送陸瀾離去后,殿中便沉默了下來,太后閉目倚在榻上,似在思索什么。
顧清玥不解其意,但她怡然自若,并未感覺到這沉默之下,來自久居上位者的壓迫感。她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贊道:“這文山普洱果然湯色鮮亮,滋味濃郁,最合這個時節(jié)飲用。”
良久,久得顧清玥以為太后睡了過去,不由抬眼看向太后。榻前燈光暗淡,她看不清太后的表情,只聽太后悠悠道:“皇帝和皇后的孝心,哀家自然是明白的?!毖哉Z中帶著幾分感概與蕭索。顧清玥心道,文山普洱極為稀有,今年統(tǒng)共就進(jìn)上了兩斤,全都在慈寧宮了,蓋因綠茶寒涼,太醫(yī)建議太后宜飲普洱,縱然太后待陸瀾并不多親熱,可陸瀾這一番孝心也是天日可表了。
顧清玥含著笑意,做出認(rèn)真傾聽的態(tài)度。太后頓了頓,對楊姑姑道:“把太醫(yī)院的脈案拿給皇后看看吧?!鳖櫱瀚h訝然,她并未聽說太后近幾日身體不適,她心中思忖著,接過了楊姑姑遞過來的一疊脈案,翻開,本是隨意看了看,目光往下掃去,臉色卻隨之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