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姚走出房間的時候已經是亥時了。

　　籬銀房間內的才燈剛剛熄滅，而那葉皛也剛好替籬銀關緊房門，一個轉身，他們便四目相對。

　　樂姚并未躲閃，而是來到葉皛面前，淡淡的說了一句：“她睡下啦？”。

　　葉皛點點頭，開口回應：“將軍也歇息了？”。

　　“嗯，睡下了?！睒芬M臉笑容，見對方轉身要走時，突然說了一句：“葉皛，我們聊一聊吧，行么？”。

　　的確，他們之間已經很久沒有單獨聊一聊了，葉皛本來幾次想要找她聊聊天的，可又怕剛說了幾句，他們便又吵了起來，眼下，見她似乎心情不錯，該聊得事情，還得繼續(xù)聊下去。

　　“好?！比~皛點頭答應，建議起來：“你想去哪兒聊？”。

　　樂姚側過身去，微微俯身看向樓下，此時樓下下無人，四處的燈籠幾乎也都被滅了，樂姚知道，今日歌舞繁多，青花樓的姐妹們自然都是累極了，所以關門也比往日早了一些，沒有看向葉皛，她淡淡說了一句：“就在樓下吧”。

　　葉皛沒有拒絕，看了一眼樓下正中央的桌椅，便側過身去，一同與樂姚下樓。

　　因為光線不夠強，葉皛隨手拿了欄桿上的橙色燈籠，為她照亮一步一步的階梯。

　　一樓，他二人面對面，各自坐著，中間橫著隔了一張茶臺，茶臺上，擱置著葉皛方才隨手拿的燈籠。

　　良久，葉皛啟口：“不是要聊聊么，為什么又不說話了？”。

　　“我只是再看看你的樣子?！睒芬ζ届o回答。

　　“怎么，你是有什么打算了么？”葉皛繼續(xù)追問。

　　她并未回答，低頭垂目，沉思了片刻，卻又抬起頭來，只道：“葉皛，我們認識也有這么多年了，可我最近才發(fā)現，原來你的秘密好像還挺多的”。

　　他淡淡一笑，回應：“如果你是說得慕華的話，那我沒什么可說的了”。

　　“不然?！彼ｎD一下，解釋：“我說的是你武功高強，又殺了江海城的這么多人，卻原來，如果不是你承認，我還不敢相信這是你會做出來的事情，葉皛，你看起來，好像有很多面孔”。

　　關于面孔這事兒，是他從小學習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他也知道，被亡國的樂姚，要是知道他滅門慘案，也定然會得到些理解，可他，不想對面前的這個人說，這些事情，她本該不承受的，也不應該知曉。

　　“我身后有王爺，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彼D了頓，又道：“樂姚，雖然我們不再一起了，但你放心，我不會趕你走的，我們還可以繼續(xù)當朋友”。

　　他說這話，也是因為樂姚總算是和他心平氣和了一次，他今日說得那些傷人的話其實敵意也全然在戰(zhàn)硯身上，可能是因為平日里他和她互相不對付，習慣了如此了。

　　緩和一下關系，自然還是有必要的。

　　“朋友當然可以繼續(xù)做下去。”樂姚啟口，緩慢站起，順手從另一旁的茶臺上端起了一壺茶水，分別倒了兩杯，一杯擱置在葉皛面前，一杯擱置在了自己面前，剛一坐下，她繼續(xù)說完方才沒有說完的話：“不過，我只是不知道你以后打算怎么辦？”。

　　“如何講？”葉皛匆匆看了一眼茶臺上的茶水，那氤氳升起的白色煙氣進入他的鼻息時，目光輕微一亮。

　　那毒即使氣味再小，他也聞得出來，分明就是毒性劇烈的鶴頂紅！

　　她要毒死他！

　　“侯爺和將軍遲遲不肯離開，不就是因為這案子目前還未了結么，他們不會放過你，你又打算怎么對付他們呢？”樂姚平靜詢問。

　　“只要我一天不承認，他們就一天沒有辦法?！彼Z氣平淡，沒有提起面前鶴頂紅的事情。

　　樂姚點點頭，道：“這倒也是”。

　　“來，我們喝一杯?！睒芬Χ似鹗掷锏牟杷瑳]在繼續(xù)問下去，舉在空中茶杯也等待著對方舉起。

　　雖然遲疑了一瞬間，但葉皛還是舉起了手里的茶杯，輕輕碰了碰對方的茶杯，一聲清脆的聲響后，葉皛絲毫未猶豫直接喝了下去。

　　放在腿上的左手悄悄伸出食指與中指，內力一逼，方才喝過的茶水瞬間逼了出去！

　　“葉皛，有的時候我在想要是當初我沒有來江海城該有多好，不會遇見你，也不會在這青花樓長住，那個時候，我若死在舒城，至少也是個忠烈公主?！睒芬φZ氣柔和了些許，繼續(xù)開口：“如今茍且，這路也偏了，人也變了，倒不似從前那般痛快了”。

　　“是我配不上你，從頭到尾你都沒有錯，錯的是我，我是壞人，你不該對我念念不忘?！比~皛想了想，又道：“你可以找個對你值得的人”。

　　“值得？”她苦澀一笑，抬起右手，托著腮幫子，露出了往日沒有的溫暖笑容，道：“值得是什么，其實，嚴格來說根本就沒有值得二字，葉皛，雖然我猜不出來你要做什么，但我知道你帶著慕華，哦不，是籬銀，要做的事情肯定不小，我想還會要了你的命的”。

　　提起命這個字，葉皛瞥了一眼臺上方才喝過的已經空了的茶杯。

　　他裝作捂住胸口，面色突然凝固起來，突然壓低了聲音，道：“你下了毒！”。

　　樂姚靜靜看著他，嘴角上揚，輕松回答：“是呀，我下了毒，是鶴頂紅，你是不是想要問我為什么？”。

　　他裝作痛苦的樣子，也正是想要知道她是不是因為恨，才想要真的殺了他。

　　“葉皛?！睒芬淅淠盍艘幌滤拿?，站起身來，面無表情的開始解釋起來：“我們之間，必定要有一個人死去，因為你在，我不快活，我在，你也會利用我，所以，我們該有一個了斷了”。

　　原來，她突然這般心平氣和的找他，只是為了結束這一切！

　　“你現在直接殺了我，你覺得你逃得了么？”葉皛質問著。

　　堂堂葉府少爺，莫名死在青華樓，只要仵作驗尸，定然會知道是中毒身亡，秋傅七和戰(zhàn)硯如此聰明，難道還會查不出來是下的毒。

　　如此看來，樂姚是早就做好準備了！

　　“是呀，所以，我的那杯也有毒，我可不想跟人解釋那么多，如果我想活，我會直接告訴別人我下毒殺了你。”樂姚苦笑起來，鼻孔里突然冒出鮮血，直接滴在了地板上。

　　方才因為距離問題，他聞不到樂姚的茶杯，更加也沒有想到，她會下毒害她自己。

　　一個驚訝站起，他正好接住了倒地的樂姚。

　　抱入懷中，葉皛平緩坐在地面上，看著身側嘴角也開始溢出鮮血的人，馬上驚訝起來：“你瘋了，你給自己下毒做什么？”。

　　懷中的人淺笑，只道：“原來，你沒中毒啊”。

　　“我武功高，自然有辦法，可你這么傻做什么？”葉皛有些懊惱自己，迅速找辦法補救：“我把你的毒給逼出來”。

　　正要動手之際，樂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一下便阻止了對方。

　　“晚了，你也知道鶴頂紅的毒性，若我剛剛喝下去，你逼還有用，現在沒用了，你無需浪費時間?！睒芬γ夹囊痪o，感到五臟六腑開始難受起來，但即使如此，目光也重新回到抱住自己的人，平緩一笑后，脫口：“不過，死在你的身側，也算是極好了，這也是一個了結”。

　　“傻姑娘。”葉皛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伸手觸摸他的臉龐，眼眶的淚水在不停的打轉，緩慢放下以后，她失落開口：“葉皛，真希望我們一直停留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樂姚，便被那樣驚為天人的樣貌給震驚了。

　　那也是他第一次動心的時候，即使背負的家族的仇恨，但最初的那場相遇，他確實忘卻不了。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他自己是個壞人！

　　確實，如樂姚所說，沒有到過江海城，這一切的悲劇都不會上演。

　　他又做錯了，為了家族，他拖慕華下水，又辜負了樂姚，還害了江海城的這么多條人命，有時候，他真的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

　　“傻姑娘，懲罰你自己有什么好的?！比~皛更加無奈了。

　　“我以為你會跟我一起死呢?！睒芬τ挚嘈α似饋?，突然嘲諷了一下自己：“我真傻，怎么會呢，你好像還想做很多的事情，你根本就放不下這個世界，你不會陪著我的，是我太笨了”。

　　這話說得沒錯，他既然踏出了這一步，就沒有往后退的可能！

　　“你去拿件外套給我好么，我冷。”懷里的人請求了起來。

　　這一點他至少能夠做到。

　　“好，你等著我，我馬上回來！”葉皛輕輕將她擱置在地面，匆忙起身，剛一轉身向前走了三步，渾身不對勁起來。

　　全身上下酥麻的感覺瞬間襲來，不僅如此，他的心口開始劇烈疼痛，轉而那疼痛開始渾身蔓延開來。

　　目光瞬間一亮，他恍然大悟起來。

　　糟了，上當了！

　　真正中毒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