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疏伸手,為蘭因抹去她臉上的眼淚。
她握住他的手,止住了他的動作。他坐到她的身側(cè),抱住了她單薄的肩膀。
“我把此事交給佘陽,他會讓杏兒好過些的?!壁w子疏說道,聲音很小,不突兀地打破二人間的沉默。
佘陽……佘陽真的會幫她嗎。
她側(cè)過臉,趙子疏神色郁郁。
蘭因便收回想追問佘陽的心思,輕聲說道:“讓大王憂心了?!?p> “……”趙子疏聞言,臉色更加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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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華殿內(nèi),司馬邈邈一身粉色束腰長裙,寬大的銀邊廣袖為她玲瓏的身軀點綴優(yōu)雅之感。
她出身貴族,是司馬信獨女。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是個典型的官家大小姐。
精心打扮、搭配首飾,是司馬邈邈每天固定的習(xí)慣,哪怕趙子疏至今沒來看她一眼。
她是帶著野心入宮的。她早就查過趙子疏后宮,知曉甘露殿那位蘭夫人獨得大王恩寵。
入宮之后,司馬邈邈立刻收買了幾個下人去監(jiān)察蘭因的一舉一動,沒想到才兩天,就查到了甘露殿婢女偷傳軍報的大事。
如此一來,司馬邈邈相信大王一定會對甘露殿的人心存芥蒂。
聽聞那位宮女入獄的那天,司馬邈邈特地安排了沐浴,刻意打扮一番,自信趙子疏今夜一定會來綺華殿??墒?,沒有。
她等了好幾日,望著大門的臉色從自信滿滿,到不解,到憤怒。
每每只等來趙子疏今夜又在甘露殿的消息。
“小姐,別等了。大王又在甘露殿?!彼抉R邈邈的貼身婢女海棠說道。
“這個妖女!”司馬邈邈低罵道。
她怒火滿溢,也有不甘。那個蘭因究竟給大王下了什么蠱,偷報軍情如此大罪,竟然沒有牽連她半分!
海棠垂下頭。
“那個被抓進地牢的婢女如何了?”司馬邈邈問道。
海棠說:“已被黃海大人判決,明日賜毒酒。”
“毒酒?”司馬邈邈柳眉一皺,“按律令,偷報軍情者不該當(dāng)眾處斬嗎?”
司馬邈邈是名將之女,對軍中法令自然熟悉。
“聽說是大王讓佘陽大人處理此案,黃海大人只不過是執(zhí)行。按照律法本是處斬,佘陽大人那邊不知為何改了賜毒酒?!焙L囊彩锹犝f,不知全貌。
“那天,那個女人聽說自己的婢女被抓之后還跑到了地牢?”司馬邈邈問道。
“是的。”海棠應(yīng)道。
那還真是主仆情深。司馬邈邈沉思了一會,心生一計。
她拿了紙筆飛快寫好了一封書信,收起毛筆之后,司馬邈邈似乎心情也暢快了不少。
“明日一早,你把這信送去給黃海?!彼抉R邈邈吩咐道。
“是?!焙L膽?yīng)下,接過了信。
海棠出去了,順便帶上了房門。
司馬邈邈獨自在房內(nèi),攥緊了拳頭。
她本也算是個生性溫和之人,不愛權(quán)斗。
只是命運沒有給她選擇的權(quán)利。父親和叔叔司馬康手足情深,但兩個男人背后的勢力一直明爭暗斗。
司馬康的夫人向來看不順眼司馬信把他丈夫的權(quán)位壓得死死的。前不久,司馬信一死,她便換著法子欺壓司馬邈邈母女。
司馬邈邈沒有哥哥弟弟,母親又已是風(fēng)燭殘年,司馬信一脈能夠站穩(wěn)的希望最終落在了司馬邈邈的肩上。只期望她能得到趙子疏寵愛,保護母親,提攜司馬信部下。
責(zé)任重大,她不能放過任何能打擊對手的機會,不論什么原因讓佘陽故意想大事化小,她都不能讓他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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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恪守職責(zé)、剛正嚴明的黃海,這段日子過得并不好受。趙子疏派了個佘陽在他頭上壓著,而且這個司空大人,似乎有意不讓他參與其中。
在地位上吃虧,處理甘露殿奴婢的案子他只能言聽計從。
這天清早,他收到了一封書信,是司馬邈邈的婢女海棠送來的。
“黃叔叔尊前
恕邈邈多年未曾拜見。父親在世之時常提起黃叔叔剛正,有大人鎮(zhèn)守王宮、父親靖邊,大王可享太平。父親仙游不日,唯放不下妻女,和邊境戰(zhàn)事。邈邈聽聞宮中有婢女偷報軍情,實在不忍父親舍身成全之事,如此被輕視。恕邈邈僭越,懇請黃叔叔嚴刑處置干犯軍法之人,以慰藉軍心及父親在天之靈。所請之事,務(wù)祈垂許?!?p> 黃海和司馬信曾拜在一個門下習(xí)武,也算舊識。說起來,兩人其實并不相熟,不過黃海十分敬仰這位英明神武的將軍。
司馬邈邈說得對,如今吳軍在前方抗敵,將士們拿熱血靖邊,不能就這么輕易放過背叛之人。
敬仰之人的遺愿、北方將士的期許,加上這段時間被佘陽壓迫,這些種種在收到司馬邈邈的信后融匯發(fā)酵,黃海熱血翻涌。
他身為宮中侍衛(wèi)總管,處理這個案子明明是他的權(quán)利。那佘陽的官職比他大又如何,在案子面前,他黃海才是最終能決策之人!
黃海氣勢洶洶奔向地牢。
“把她給我拉出來!”黃海喝道。
杏兒知道今天是自己行刑之日,不再掙扎。
“你!”黃海隨便點了一個侍衛(wèi),“去準備五匹黑馬,改判車裂之刑,玄武門前午后處決!”
聞言,侍衛(wèi)和杏兒都呆住了。
“大人,可是司空大人那邊……”侍衛(wèi)難掩慌亂。
“管他什么司空,宮內(nèi)執(zhí)刑老子才是最大!”黃海吼道?!斑€不快滾去準備!”
“是……是!”侍衛(wèi)連滾帶爬地跑出去。
而杏兒小小的身子也被另外兩個人拖出來,杏兒呆愣了半晌,才想起來恐懼。
她渾身顫抖起來,想開口求饒,話語又都止住在慘白的唇邊。
比起毒酒,被五馬分尸的震懾顯然強上千萬倍。
黃海全然不管這婢女的凄慘模樣,心中只有維護吳軍軍法的義勇。
黃?;I備一切的速度極快,不過小個時辰。他帶著兩名侍衛(wèi),把杏兒壓到了玄武門前,五匹黑馬昂首地守在黃海一側(cè)。
黃海有意封鎖在宮內(nèi)的消息,也打探到佘陽此時還在和趙子疏在宮內(nèi)議事。
而對宮外,他卻刻意昭告康州城的居民,今天在玄武門前他會親自執(zhí)行車裂之刑。一時間,玄武門前圍滿了來看的群眾。
“諸位!”黃海高聲道,“如今吳國軍士征戰(zhàn)在外。賤婢杏兒,偷報軍情叛國賣主。我黃海今日就在玄武門前將其五馬分尸,以祭司馬信將軍和所有犧牲軍士的在天之靈!以儆效尤!”
“好!”
“殺得好!”
“黃大人英明!”
群眾鼓舞的聲響此起彼伏,黃海心中激昂更甚。
他英氣的雙眸綻放異彩,看著為他歡呼的民眾,他好像站上了人生的新高度。
“行刑!”黃海高呼一句,興奮不已。
頭被蒙上麻袋的杏兒被侍衛(wèi)拖到玄武門前的空地正中,五匹黑馬有序地依著騎士的指引往五個方向邁步走去。
五條三指粗的麻繩分別在杏兒的脖子、雙手手腕、兩腳腳踝處綁了死結(jié)。五條粗繩的另一端依次綁在五匹黑馬上。
黃海遠遠看著杏兒躺在地上發(fā)抖地身軀,雙目猩紅。
“殺!”黃海吼道。
話音剛起,騎在馬上的侍衛(wèi)抽起手中長鞭,身下的黑馬痛苦地嘶鳴一聲開始瘋狂地向前奔跑。
塵土飛揚,馬兒的嘶鳴響徹,場面好不震撼。
杏兒發(fā)出一聲慘叫,但只維持了一瞬。那牽扯著她脖子的粗繩立刻扼停了她驚恐的呼喊。
五匹健美的黑馬在鞭打之下全力沖刺,俊秀有力的長腿交錯邁開。
被掀起的塵土猶如一陣濃濃的黃霧,一時間擋住了群眾圍觀的視線。雖不親眼看見執(zhí)行的細節(jié),群眾之間的澎湃絲毫不受影響,他們的高喊與黑馬的嘶鳴相互激勵般。
所有人都在為杏兒的苦難歡呼。
而另一邊,玄武門前看不到的景象,城墻之上能俯視地一清二楚。
蘭因狂跑著,跌撞在城墻之內(nèi),她扶住城墻勉強站起身。底下的聲勢全然掩蓋了蘭因沉重的喘息,那個噩夢一樣的畫面赤裸地展現(xiàn)在蘭因眼中。
五匹俊美強壯的黑馬往五個方向飛馳,此刻它們馬蹄飛揚卻艱難地停止在原地。牽著住馬匹的是五條麻繩的交匯處,那個纖弱的身形苦苦支撐著。蘭因眼睜睜看著那個嬌弱的身軀在恐怖的喧囂中變形……
“杏兒、杏兒!”蘭因尖叫著,絕望地目睹一切。
直到那些馬兒宣泄般地高叫一聲,那是拜托束縛后的解脫。
瀟灑地身影不再有障礙,勇猛地往不同的方向奔馳而去。那中間的女子也被撕碎成了五份,殘肢跟隨馬蹄聲往五個方向翻滾著。血花綻放,飛揚的黃土很快覆蓋了那猩紅的血色,卻覆蓋不住氣味。
原本歡呼的群眾被漫天的血腥味震懾,四散了去。
城墻之上的蘭因兩眼一黑,倒坐在地。跟著蘭因跑來的還有甘露殿的宮人們,也目睹眼前的一幕,都被嚇得滿臉慘白。
他們圍在蘭因身邊哭喊著,或是為了杏兒,或是為了蘭因。
蘭因看著身邊的人,他們的聲響繞在她的耳邊,卻不被她聽不進去半分。
她的腦海中并不安靜。在這片孤獨的深淵中,這里的聲音,全是她的驚叫、她的掙扎、她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