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 紅燈籠
番外4紅燈籠
又是個大雨天,他又發(fā)起了高燒,打他記事起他已記不清自己已經發(fā)過幾次高燒了,聽嬤嬤說小時候一場高燒差點兒就奪了他這個襁褓嬰兒的命。
可住在這宮里久了,他時常能看到自己的哥哥弟弟們生了病都有母妃親力親為照顧,唯獨他如一株風中的草兒,自己的母妃蕭良娣從未照顧過他,自己更是參見父皇寥寥幾次。
他體弱多病,好幾次都沒能活過來。
不過也不知是老天可憐他還是折磨他,總是讓他病痛一場后重獲新生。
“重獲新生……”十二歲那年,他被六皇子七皇子揍了一頓后,鼻青臉腫地回到了香月閣后的石墨軒,受苦了的孩兒即便再不得母親的歡心也是希望能撲進母親的懷里大哭一場的,他拖著病痛的身體回到殿中卻不見母親的蹤影。
“母妃?”他犯了急,跑遍整個香月閣,除了寥寥四個宮人便再無人影,“嬤嬤!”看到嬤嬤的第一眼,他終于忍不住哭出了聲一頭扎進嬤嬤的懷里。
“哎呀八皇子,您這是怎么了?”
“嬤嬤,母妃呢?”洛殷離從小到大從不喜歡告狀。
“良媛她、良媛她犯了龍怒,被關進戒律所了?!?p> 戒律所是宮里押解下人的地方,母妃即便犯錯也不應被關進戒律所啊,洛殷離犯了急:“那怎么辦?”
“殿下,奴婢、奴婢也不得而知啊……”
“嬤嬤、嬤嬤您想辦法救救母親吧。”洛殷離淚痕滿面,那個人即便未一日盡到母親的職責,可她終究是母親,洛殷離深知這一點,從不敢忤逆。
可說到底,這滿宮里無人救得了母親。
他突然想起上午遇到的那個女孩兒。
她說她叫洛泱,還說,以后有什么麻煩就去永壽宮找她。
他還是放棄了,洛泱是自己的妹妹,本就是萍水相逢更何況不過一孩童之語,
他還是決定只身一人去求那個他只見過三次的父皇。
那日雨下得很大,他跪在椒房殿殿外,沒人能勸得動他離開,尚書房甚至有幾個侍衛(wèi)都不識得他,更從未聽說過這宮里竟還有個八皇子。
傾盆大雨澆在他身上,頭發(fā)濕漉漉的黏在臉上,他緊緊閉上眼卻還是緩解不了身上被打之后的腫痛,前幾日偶感的風寒還未痊愈,他的頭越來越沉,雨水明明是冰冷的但他的身子卻是滾燙的。
即便到處都是雨水聲但他還清楚地聽到店內男人爽朗的笑語和女人嬌媚的奉承。
他終于捱不住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自己突然多了位母親。
她是懿貴妃,他自然知道懿貴妃,那是當今最受寵的永壽宮主位。
預想的壞日子并沒有到來,懿貴妃反而對他關心無比贊譽有加,他突然明白母親二字究竟為何意了。
他不光有了懿母妃,更有了位他這一生,最在乎的人。
她總是像個小鳥兒似的圍在他身邊嘰嘰喳喳的,一口一個“八哥”,有時甚至讓他有些無可奈何,父皇也因此時常關照他,終于把他當成個正常的兒子來看待了,可每每在永壽宮瞧著他們一家三口幸福美滿的模樣,他總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
有時他也會想,懿貴妃對他如此好,會不會也只是因為她膝下無子的緣故,每每想到這兒,他會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不過是互相慰藉銀貨兩訖的事,他卻如此這般珍重。
八皇子日漸長大,才學兼?zhèn)涠欠卜蛩鬃?,皆稱其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又有懿貴妃作為靠山,已然成為滿朝里最能與太子制衡的皇子。
“八哥,你去過樓蘭嗎?”隱都郊外的無邊草原上,洛泱和洛殷離并肩而坐。
“沒有?!甭逡箅x搖了搖頭,但他眼里和那女孩兒一樣充滿期盼與憧憬。
“我好想去看看啊,”洛泱鬼靈精怪地露出兩個白牙,“等我成了親,我就可以隨便走動啦?!?p> 成親……
陌生的二字深深烙在他的心頭。
他們都大了,洛殷離終于意識到一個殘酷現(xiàn)實就擺在他的面前。
這件事以前他便想過,可他卻總是覺得退一步海闊天空,許多事忍忍便過去了。
可兒時的回憶久久徘徊在他的夢里消散不去。
宮人們的冷嘲熱諷,兄弟姐妹們的鄙夷不屑,母親父皇的冷眼相待,更有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的病痛折磨,如今,更有自己最珍視的女孩的離開。
楚云錫。
他知道這個楚云錫,也知道洛泱對他魂牽夢繞。
如今擺在眼前的,唯有這個方法,能讓他徹底俯視所有人。
所有的欺凌,所有的不在乎,都只能以此顛覆。
也唯有這樣,他才能留住自己最在乎之人。
“父皇,近日西凌與我朝戰(zhàn)況激烈、前線吃緊,百姓哀鴻遍野且白骨暴于外,千里無雞鳴,萬里無鳥叫,兒臣愿領兵前往西凌平亂賑災,兒臣認為此計可行,望父皇批準。”
洛殷離知道父皇定會批準,滿朝里他表面依靠冷家曲家,實則忌憚得很,此去西凌本就是命數(shù)不定之事,若派太子前去恐有政變,再加上若給了太子兵權無疑是增強了皇后的勢力,于情于理,他都會批準。
“西凌地勢險要,外人有進無出,歷朝歷代都無成功之人,離兒,你真的決定了?”永壽宮側殿,懿貴妃擔憂地看著已一身戎裝的洛殷離。
“母妃此時問兒臣便知兒臣心意已決?!甭逡箅x沒什么神色。
“我知道你是有主見的,只身在外要照顧好自己?!?p> “兒臣明白?!?p> “離兒,那你——去見過蕭良娣了嗎?”
洛殷離的身子明顯一頓,“兒臣沒有。”
不僅沒有,他也沒有去見的打算。
“她終歸是你的母親?!?p> 是啊,曾經他也覺得她畢竟是自己的母親,每每他受了委屈總是告誡自己,蕭良娣是母親,可如今,他卻不想見她,就當是自己不孝吧,等來日名成身就,他再去見她。
他沒有帶多少兵馬,平日與只與自己的貼身侍衛(wèi)景爍形影不離,若帶了太大的人馬前去邊境勢必引起西凌疑心,倒不如直接名為都督顯得正常些。
不過這樣的策略無疑增加了他在路上的風險,果不其然,臨近邊境時他們遭到了西凌流盜的突襲,他受了傷,卻并未逃回,反而繼續(xù)只身一人向前走,被一戶西凌的村婦救了。
村婦的丈夫是個鐵匠,家里還有五個兒女,一家子都是樸實之人,其樂融融的日子很是幸福。
洛殷離治軍嚴明,做事雷厲風行,不到一月,祁烏之戰(zhàn)爆發(fā),據傳言西凌百姓流離失所,無數(shù)戰(zhàn)士戰(zhàn)死沙場,成千上萬的尸體堆積如山無人清理,猶如人間煉獄。
那時軍里有傳言收復西凌后,八皇子曾獨身一人前往郊外的一個小木屋待了許久,無人知道究竟為何,只知道那里曾經住著一個幸福的七口之家。
三年后祁朝朝堂之上引起軒然大波,太子黨羽大受沖擊,只因戍守西凌三年的八皇子帶兵回朝。
這三年里洛殷離的羽翼更加豐滿,懂得是非也越來越多,他知道人人不可信,尤其是自己的父皇。
從前他以為只要他足夠優(yōu)秀就可以與太子一爭高下,可如今他看明白自己少的是嫡出的身份,他永遠無法彌補的缺陷,至于父皇為何器重他——不過是牽制太子黨羽的一枚棋子罷了。
可三年期已至,蕭良娣——而后被追封為瓊妃已經薨逝了。
是家宴之時飲了被皇后下了藥的毒酒。
蕭良娣沒能等到自己的兒子回朝,只留了一句話命嬤嬤帶到。
“冷氏絕非善類,取而代之乃上上策?!?p> 取而代之。
塞罕壩圍獵就是他的游戲的開始。
只是他唯一對不住的,就是懿貴妃和五公主。
五公主是他永遠的軟肋,他甚至想過為了她放棄這三年里準備的一切,可當他看著五公主正因賜婚楚云錫而自喜之時他便知道自己沒有贏面,或許她便是他奪取皇位最后一根稻草。
是他安排了人行刺皇帝,也是他讓太子一黨發(fā)覺異樣,他要做的就是演一出不露聲色的苦肉計,可他想不到的是這場爭權奪利中,五公主也被卷了進去。
他成功了,可他成功的不徹底。
那夜已是丑時,平日偌大的皇宮內本應是幾個打更的小太監(jiān)和值班的侍衛(wèi)們輪流看守,時不時有幾輛運輸水桶的馬車進出皇宮,輪轂軋在石磚地上發(fā)出的聲音都是靜謐祥和的,可今日的夜晚,腥風血雨,注定是一個不平凡的夜晚。
高得看不到頂?shù)某菈?,深得走不到盡頭的宮巷,皇宮就像是一座深牢,不禁鎖住了無數(shù)紅塵女子的無盡幻想,更鎖住了皇家每一個皇親貴胄心底最起碼的良知。
無數(shù)人的尖叫聲,滿宮里嚇得驚慌失措四處逃竄的宮人,數(shù)不清得一個個倒下的侍衛(wèi),鮮血洋洋灑灑的聲音,一夜之間,整個隱都似乎都已倒戈,整個皇家侍衛(wèi)效忠得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坐在龍椅上的男人,如今帶領他們的,是那個站在最前面大步向前走手握雪刃冷眸逼人的男人。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尚書房外的慘叫聲與兵器聲終于漸漸稀落,突然之間,殿里殿外寂靜得仿佛都能聽見流淌著的鮮血的聲音。
咣當一聲,尚書房的大門被狠狠地推開,走進兩個男人。
為首的男人,一身玄色的長袍讓人感到十分壓抑,肩膀處金晃晃的胄甲恰好與他玄色長袍上的金紋蟒圖相得益彰,男人面色冰冷,一雙精明的眼睛盡是數(shù)不清的陰沉與決絕,可那陰狠的光芒下似乎總是罩著一層淡淡的無奈與落寞。
“離兒,”皇帝已經撐著無力的身體坐了起來,他蒼老疲倦的臉上劃過一絲無奈的笑:“看看你如今的樣子,還真是,一副儲君的樣子?!?p> 洛殷離嘴角輕輕一挑,骨節(jié)分明的手緊緊捏著武器青筋暴露,聲音跌入冰窖:“父皇圣明?!?p> “你嘴里喚著朕父皇,眼里卻只有朕的這把龍椅?!?p> “天下之人,無人不羨、不愿。”
“勛兒才是太子,即便如今犯了錯,但也是祁朝百姓所認的儲君,你這么做,不會有結果的?!?p> 他的眼里有些不屑:“一個被人陷害卻無力還擊之人,沒有資格做皇帝?!?p> “果然、果然,圍獵行刺之事,果然是你做的?!被实壑钢瑲獾脺喩眍澏?。
他笑了笑,將寶劍放置身后:“父皇英明?!?p> “一招苦肉計,你騙過了所有人?!?p> “當然這一切還是要感謝三哥和五哥的成全,若他們沒有因為急著想要拉我下馬沖昏頭腦,事情也不會讓他們兩個如此難堪?!?p> “你、你早就策反了黑甲軍的所有人為你賣命,楚碩他們,都是你的人了吧?!?p> “父皇,您教給過我想要掌控一個人最好的方法便是握住他的軟肋,其實倒也不用軟禁他們的家人,如今天下人盡是謀士,人人都會站隊,您的權利早就只剩一具軀殼了?!?p> “你這么做,對得起瓊妃嗎!”
“不準你提母妃!”他仿佛是被踩到了貓尾巴,一雙眸子赤紅,“今時今日,你有什么資格提母妃?”
“你摸著自己的良心想一想!這么多年,你有將母妃視為自己妃子嗎?你有將兒臣視為自己的兒子嗎!因為母妃身份低下,你不待見她,母妃連撫養(yǎng)我的資格都沒有,我雖長在永壽宮,可我走在那紅墻里連一個太監(jiān)都敢取笑我!”瓊妃從未養(yǎng)過他,他怨恨過瓊妃,可自瓊妃死后,他把一切罪責都推給了皇帝,“母妃被人害死了,你遷怒于皇后,你真的是在為母妃做主嗎?你只不過是想借此削弱皇后的勢力,你知道皇后的母家強大,前朝無數(shù)人在扶持太子,你擔心權柄下移而已?!?p> “那天的傾盆大雨,我走在永巷,渾身濕透,路過的太監(jiān)宮女甚至吝嗇得連一把傘都不給我,那是母妃被關進戒律所的時候,如此奇恥大辱,我想求你,求你能饒過母妃,可是你就窩在椒房殿,連見我一面都不肯。我就跪在這殿外,被雨淋了兩個時辰,直到太后把我接走,你不肯瞧我一眼,一個施舍都沒有?!?p> “而現(xiàn)在,你突然重用我,看中我的才能,那是因為我無數(shù)個日夜苦練出的結果!別的皇子們在他們母妃的懷抱里取暖時,我在淋雨,別的皇子在學射箭時我在無邊草原被曬暈在馬背上!你知道為什么我箭法如此高超?那是用我手上的血和疤換來的!”
“我念著母妃,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放下對母妃的偏見,也放下對兒臣的成見,可最后,母妃卻被皇后毒死了,你沒有半點傷心,你告訴我,若死的是懿貴妃,你又會怎樣?”他雖氣憤得雙眼赤紅,依舊紅了眼眶,再冷血無情的他,也終究是個孩子。
“瓊妃根本就不是你的母親!”皇帝突然道。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皇帝。
“你的母親,不是瓊妃?!被实蹏@息,顫顫巍巍地打開機關盒子,里面,只是一個玉佩,不過做工十分精細,看起來價值不菲。
“你什么意思?!?p> “你的母妃,其實是樓蘭的一個公主?!?p> 樓蘭公主?
“呵,你覺得你現(xiàn)在說這種話會有人信嗎?”他只覺得可笑。
“這是、這是你的母親走之前留給你的,是樓蘭著名的和田玉。”
洛殷離接過皇帝遞來的玉佩,有些慌張,觸手生涼,剔透的象牙白色的帶著點兒鴿子血似的紅色,上面用了極為精致的雕工雕成了一個狼頭。
“你的母親,是樓蘭送來和親的嫡公主,她天性不愛拘束,她不想和親,被送來了以后更是萬般不肯。她的美貌驚為天人,與、與貴妃不相上下,朕原本,也只是想讓她做個擺設,無奈那晚朕在香月閣中喝多了酒,便有了你。”
“秋嵐一心想著離開祁朝,可得知自己有了你之后才安分了不少,可生下了你的第三天,她便趁著守衛(wèi)不注意,逃走了。走之前,留下了這個玉佩,她不會寫漢字,只是將話轉告給了她的婢女,這封信,是婢女代筆,寫給你的?!?p> 聽到這兒,洛殷離根本不相信皇帝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雙手顫抖,太陽穴處青筋暴露,可還是接過了信。
熟悉的筆跡……
“孩子,母親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就離開你了,母親知道被拋下的滋味不好受,可是我很自私,祁朝皇宮的生活并不適合我,它就像一個無盡的牢籠,無數(shù)個枷鎖讓我窒息,讓我度日如年?!?p> “孩子,如果有機會,你一定要來樓蘭瞧一瞧,那里不僅僅是沙漠與戈壁,還有無邊無際的草原呢,母親就是在這里長大的。而且,那里有個人在等母親,母親答應過他,會去找他。他不是皇親貴族,只是一個普通人。孩子,愛不是禁錮,還是一只可以自由翱翔的鷹,如果你長大了以后也要喜歡的女孩子,一定要對她好,給她想要的生活。”
“這塊玉佩,是我能為你留下的唯一一件物品了,母親對不起你,孩子,母親永遠愛你?!?p> 最后幾行字,洛殷離已經看不清楚了,信紙逐漸被打濕,他無力地跪在地上,渾身顫抖,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這便是瓊妃代筆的,她就是照顧秋嵐的人,皇宮里,太后的意思是不準將事情的真相告訴任何人,所以便謊稱秋嵐公主突發(fā)暴病,不幸去世,而婢女蕭氏有功誕下皇子,冊封為蕭貴人,后來,你那年在雨中苦苦為她求情,朕也才意識到這些年虧欠你的太多,便讓紫懿撫養(yǎng)你?!?p> “所以,蕭氏不是你的母妃,也并沒有撫養(yǎng)過你,她想要的便是為秋嵐報仇,那碗毒藥,是她自己自愿飲下的,事發(fā)當晚朕便查明了真相?!?p> 母妃是自盡?
“她要的,不過是想要教唆你爭奪皇位,她想要朕死,為秋嵐報仇。”
“她現(xiàn)在在哪?”他聲音顫抖,突然,自己一直視為母妃的人竟只是一個想要利用自己的婢女,他渾身顫抖,淚水劃過他有棱有角的下顎,“秋嵐公主現(xiàn)在在哪!”
“她逃走了以后朕沒有下令追她?!被实蹞u搖頭,似乎一下子老了十歲,“秋嵐她天性不愛拘束,她一直喜歡一個常往來祁朝與樓蘭的中原茶商,但樓蘭的皇親們都反對他們在一起,但秋嵐不顧一切,最終被父親送到了祁朝和親,最后,她還是去找了那個人?!?p> “你母親是個敢愛敢恨的剛烈女子,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皇帝輕笑一聲,“這么一說,泱兒倒像是她的女兒。”
皇帝撐著身子,站起身來,腳步虛浮地來到洛殷離眼前,微微一笑:“離兒,這一切,是朕的錯,你、你放了勛兒和其他人吧……”皇帝的聲音越來越弱。
洛殷離的手緊緊捏成拳頭,太陽穴青筋暴露,皇帝的一番話雖讓讓他有些心悸,可優(yōu)柔寡斷,從不是他的風格,他緩緩站起,淚水也早已干涸,“父皇,晚了。”
“在這深宮,所有人一出生便有了要扮演的角兒,皇子一出生,便是注定在在腥風血雨中殺出自己的路。我,也曾想過,離開這吃人的皇宮,我也曾對那世外桃源心神向往,可一切都晚了?!?p> “你這么做,對得起、對得起懿貴妃,對得起一直視你為至親的泱兒嗎!”突然,皇帝噴出鮮血。
“那茶里有樓蘭特產的斷腸草,兒臣能得此毒藥,也得謝過父皇派兒臣征戰(zhàn)西域。”
“你、你……呵,”皇帝無力地倚在龍椅上,生無可戀地笑笑,“好狠毒的心腸,你會是、會是一個威震天下君王,可是做皇帝,要心懷天下,你對百姓好,百姓才會感恩你、歌頌你?!?p> “這些事,無須父皇操心?!?p> “是啊,不用朕操心,”皇帝閉上眼,血汩汩地不受控地從他嘴里吐出,“你、你當?shù)昧艘粋€明君,可是你、你永遠、永遠都得不到泱兒的原諒……”
聞言,他瞇瞇眼,如同一只洪水猛獸。
“你以為朕的眼瞎了嗎?”皇兄冷漠地笑了笑:“泱兒不會原諒你的,泱兒的性子,看似、看似柔情似水,其實十分倔強剛烈,你對她強求,只會讓她更恨你?!被实鄞謿猓呀洑馊舫榻z,“你們今生緣深做了兄妹,緣淺做了兄妹,便是你、你這一輩子的報應……”
“父皇還是操心自己吧!”他臉上已有怒色。
“離兒,放了、放了泱兒吧,就像是朕,放了、放了你的母親一樣……”皇帝神色疲憊不堪,聲音漸漸弱了下去,直至沒了氣息,倒在了椅子上。
半晌,尚書房陷入了死寂。
“父皇?”他的聲音略略顫抖。
“殿下!陛下、陛下不在了……”上前查看的景爍,探了探皇帝的鼻息,搖搖頭,嘆氣。
洛殷離臉上沒有一絲一毫勝利的笑容,他就那么站著,看著眼前緊緊閉著眼的皇帝,一時間,他似乎不知該做些什么了。
他的思緒仿佛飄回了那個雨夜,他撕心裂肺地喊著,微光中,他似乎看見了椒房殿的門緩緩打開,他看見了一身明黃色龍袍的父皇,他微微笑著,一副慈父的樣子向他展開了溫暖的懷抱。
“父皇……”他喃喃。
父皇,安息吧,這偌大的中原,這盛世祁朝,接下來,便是兒臣的了。
偌大幽靜的皇宮內寂靜無聲,唯有那閃著微弱燈光的勤政殿內傳出幾聲幽幽的哭泣聲,哭聲斷斷續(xù)續(xù)的,似是壓抑了許久的哭聲叫人無比窒息、肝腸寸斷。
祁朝有了新皇帝,不是太子,不是五皇子,而是一直無人看好卻也飽受爭議的八皇子。
懿貴妃第二日便隨先帝去了,貴妃去了的那日清晨,據說先帝還去永壽宮瞧過貴妃。
“本宮記得初見離兒之時他才六歲,小小的人兒,不愛說話,沒有半分調皮的模樣,如今本宮真是懷念從前的日子,陛下坐在本宮的身邊,泱兒伏在本宮的懷里,離兒就坐在那兒……這樣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本宮的離兒,三年前就已經死在了沙場上……”
這樣的話,宮里無第二人知,唯有新帝將這話記在了心底。
先帝駕崩,新帝登基,一紙詔書,追贈嫡母冷氏為莊慧皇太后,庶母白氏為懿惠皇太后,二人均與先帝合葬祁陵。尊王妃柳氏為皇后,側王妃林氏為從一品夫人。
十行詔書,只字未提生母蕭氏。
新帝登基,祁朝變了天,先朝的冷家、曲家沒落,取而代之的則是極受先帝倚仗的柳家和林家,尤其是那柳家嫡女,賢良淑德,與新帝青梅竹馬、相敬如賓,成了天下女子的表率,唯一的遺憾便是皇后柳氏并未與新帝成親,一字賜婚書先帝便駕崩,一切事從急,柳氏直接做了皇后。
成了皇帝,他自然要將心愛的女孩兒留在身邊。
他好怕,他好怕自己的心上人也會如母親般將他拋棄,所以不管怎樣,他都要留她在身邊。
消息傳了回來,秋嵐公主現(xiàn)置身于姑蘇瀆川之地,與其一陪嫁侍女。
但秋嵐已在一月前別于人世,一月前,剛好是他登基之時。
他來晚了一步,至死沒見過母親的模樣。
而后之事,他派人查清楚了有關秋嵐的所有事。
秋嵐曾相好的那個茶商根本就是掩人耳目的名頭,其實秋嵐公主愛的一直都是楚碩,那個朝堂上的左膀右臂。
既是楚碩,那楚云錫究竟是誰的孩子?
一切貌似都醍醐灌頂,秋嵐為了自己愛的男子和私生子拋下了他,其實也并非拋下,只是為了心中的自由。
而后無數(shù)次的早朝議政,每每看到楚碩這個年已過半百的老人,他時常會出神且氣血上涌,有一次尚書房之時,他緊捏著劍鞘想要將楚碩碎尸萬段,可末了,他總是想起那封信。
母親已經不在了,他若再殺了楚碩——秋嵐終歸是母親,罷了、罷了。
他不再允許有任何在乎之人在背棄于他。
至于楚云錫的命,他非要不可。
一個奪走了母親和心愛之人所有愛的人,他留不得,更何況他決不允許一個隨時隨地可以把他血緣身世揭露于世的人存在。
那日玉門關處,他替她擋下一箭,他痛可他看著洛泱為他落淚,傷口好像又沒有那么痛了。
射在他身上或許是九死一生,但若在洛泱身上,便必死無疑。
洛泱哭著責怪他拿十分之一賭。
其實那一刻,他連十分之一都沒曾想過。
后來他醒了,謀逆之事也敗露了。
他可以直接賜死洛元勛,但他存了分私心,偏要讓洛泱去。
或許他的心也在這宮中變黑了。
他看見了倒在地上的洛元勛胸口插著把一短刀,也看見了倒在地上酒液盡數(shù)灑出的金酒杯和一支黑了半截的銀簪子,他猜出發(fā)生了什么,只是他沒想到,柔柔弱弱的洛泱竟能以如此慘烈的手段殺了洛元勛。
在面對洛泱一次又一次的冷嘲中他很想告訴她,這些年他有多糾結、有多焦慮,告訴她他自己不止一次地在猶豫、在沉思他該不該向她袒露自己的心,他該不該為了她放棄準備的一切。
那天賜死楚云錫之日,洛泱的聲聲哀求無一不牽起他心底最痛的傷,他想起父皇死前曾說秋嵐與泱兒的性子相像,秋嵐可以為了自由拋下親生兒子,那他怎么會相信洛泱會永遠不離開他?
他見她的第一面便是在這紅墻之中,她如同一束他從未見過的陽光照進了他的世界,從那一刻起他似乎便暗暗發(fā)誓定要抓住了這短暫的溫暖,或許那一刻他們便注定了要糾纏在一起。
不管世間會如何職責他與倫理相悖,他都不怕,可在無邊草原的懸崖處,洛泱的話如同一把匕首深深刺進了他的胸膛。
她說,她唯一想的便是逃離他。
聲聲入耳,如利刃刀刀割開他的心,一刀一刀,鮮血淋漓。
原來他孤注一擲的愛換來的就是這樣一句話。
她的死,不知是點醒他還是把他拉進了更深的深淵。
那日他忘記自己是如何從無邊草原回了尚書房,他閉門不出三日三夜,看著院子里的白色重瓣木槿他不信洛泱就真的這么走了。
他后悔了,他真的好后悔。
他后悔自己自私的愛讓洛泱永遠地離開了他。
“陛下……”已入了寒冬,馬上就是除夕了,皇宮里的寒風似乎格外刺骨,高進輝略有些顫抖的聲音也全都夾雜在了寒風中,他弓著身子,臉色十分難堪,尖著嗓子似乎馬上就落了淚:“您已經在這兒坐了一個時辰了,隨奴才回宮去吧……”
原來這里已經出了內宮,不難看出這別致的小院子便是早已人去樓空的瑤花閣。
兩個月了,他再也沒有穿過他最喜愛的黑色長袍,而是日日挑了素凈的白色,有時挑了精白色的四喜如意云紋錦衣,有時挑了霜色的八答暈春錦長衣,就連上朝他都棄了明黃色的龍袍,而是穿著一身金鑲邊公子袍,這樣卻是又違了祖宗規(guī)矩,可這祁朝新登基的皇帝處處都是與眾不同,便也沒有人說閑話,不過他最喜愛的還是那一身象牙白錦繡盤龍木槿袍,上面本應繡著的是梨花,是內宮特意按照洛殷離的吩咐而做了改制。
他一身白衣,依舊坐在瑤花閣殿外的小臺階上,他一雙如海一般深的眼眸微微瞇著,呆呆地看著手里不停摩挲著的玉佩,還是那塊羊脂玉玉佩,只是本通體圓潤的玉佩變成了金鑲玉,那日過后,他宛如一個孤魂野鬼,失魂落魄地又回到了未央宮,未央宮一切如舊,只多了躺在地上已經碎成了好幾塊的玉佩,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腦海里立刻蹦出了這句話。是他跪在地上,一塊一塊地將碎的不成樣子的玉佩撿了起來,小心的用手帕包好,親自尋了能工巧匠,雖不能修復但可以用金鑲玉的方式重新粘合起來,只是破鏡重圓尚且有裂紋,何況這冰冷易碎的玉呢?
而后,洛靈均竟進宮親自將一封絕筆信交給他。
洛殷離端坐在尚書房怔住,那信封外的娟秀小體正是洛泱的筆跡。
“十二弟靈均,親啟?!?p> “音問久疏,抱歉良深,今吾亡去,原不能言,今知小女青衣喜君,遂以女托君,望君周全,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今此一行,后或再亦不見,甚歉。草率書此,祈恕不恭,謹此奉聞,勿勞賜復,多勞費心,銘感不已,勿念?!?p> “洛泱?!?p> 她未留一字一句,僅此一張紙,寥寥幾句沒有他的只字片語。
洛殷離顫著唇沉重地閉上了眼,過了良久他招了手喚了高進輝進殿,而后一圣旨頒布昭告天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羅城知府胡氏之女胡青兒淑慎性成,性行溫良,克嫻內則,早毓名門,朕躬聞之甚悅。今寧王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良配。胡氏待字閨中,為成佳人之美,特賜胡氏為寧王之王妃。一切禮儀,由禮部操辦,擇良辰完婚。
泱兒,為了你,我成全了他們,你能不能成全我一次。
“兩個月了,她從未離開家兩個月,”半晌,他死死地盯著玉佩,緩緩出聲,聲音已經沙啞不堪,“皇宮這么大,她怎會找不到回家的路……”
“陛下!”高進輝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聲音已有哭腔,“娘娘、娘娘她已經不在了!”
“她答應過朕會一直守著朕的!她說過,會永遠和朕站在一起,她怎么會不在了!”
“陛下!”高進輝眼角含淚,“奴才即便是死罪也要說下去,陛下!已經兩個月了!您日日都要來這瑤花閣外坐著,可是娘——公主,可是公主她真的已經不在了!陛下!奴才求您快起來吧!這已經入了臘月,臺階上寒涼無比!您好歹也進殿里坐坐啊,您身子受過大損,萬不可再寒氣侵體如此大悲啊!”
“是啊,兩個月了……”末了,他喃喃道:“朕就知道她不會這么輕易地走了,兩個月了景爍還是沒有找到她,那就證明她還活著?!?p> “陛下……”高進輝垂眸,這些日子大家雖不說卻也都心知肚明,無邊草原斷崖如此險峻,從那么高的地方墜下必死無疑,那里又多溪流,這尸首有可能被沖到任何地方,或許是被山上的野狼吃了也未可知,可所有人都知道唯獨洛殷離還沒有醒悟,又或者他不想醒悟,他始終堅信著,若沒有找到尸體,那她便活著。
“陛下,您真的還要繼續(xù)搜下去嗎……”
“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雙眼赤紅,死死捏住玉佩的手暴出青筋,就仿佛他昔日死死拉著她的手一樣,即便到死,他還不愿放手。
泱兒,兩個月了,你當真便如此狠心,你即便要報復我、要傷我,你也讓我再見到你!你難道連最后一面都不愿施舍給我了嗎?你就如此狠心,連尸首都不允許我找到!末了,他死死捏著玉佩的手驀地一松,仿佛是無力,也仿佛是這一刻,他愿意放手了。
他去看蘇泠鳶的時候多了起來,宮里人人都傳皇帝被異域女子迷了心智。
他根本不喜歡蘇泠鳶,雖然這樣的喜歡在皇家也是不足掛齒,可他還是做不到。
夕云宮改為瑤華宮,宮里所有裝潢皆按樓蘭風格,這所有的所有看似是他無比寵愛蘇泠鳶,其實全都不過是為了他心中最后的一點執(zhí)念。
后宮里人人都尊敬他、害怕他,唯有蘇泠鳶對他無禮,可恰恰是這樣的無禮讓他在恍惚中有了一絲的熟悉感。瑤華同瑤花,全都不過是他最后一點哀求。每每看著蘇泠鳶那靈動明媚的小臉,他在腦海里那副日思夜想的臉才會在這一刻有了些生動,只有在這一刻他才能恍惚的感覺到她還活著。
蘇泠鳶不喜歡他他不在乎,她喜歡著別人他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這僅存的一點兒聯(lián)系。有時他也在好奇,為何她當時會不顧一切地保護蘇泠鳶,他這樣早已沒了自由自在的人或許永遠都猜不出原因,可既然當時她愿如此保護她,那他也便好好保護她,不僅是為了泱兒的一絲心愿,更是為了,眼前的女孩,是他的表妹。
秋嵐是蘇泠鳶父王的妹妹,那也便是他的表妹。
他不碰她,也有這個原因。
他有一個妹妹了,可他做出的盡是惡狼之舉,蘇泠鳶,仿佛是上天賜予他的禮物,一個可以讓他贖罪的禮物。
每每看著蘇泠鳶靈動明媚的眼睛,他總是會不自覺的想起她,即便那雙眼睛冷如冰霜,他現(xiàn)在日夜想著此時此刻他寧愿她每日拿著刀沖著自己,也不愿像現(xiàn)在這樣,他是皇帝,連最基本的哀慟都不能有,他每天能做的只有去瑤花閣里稍坐會兒,無人的時候摩挲著手里的金鑲玉玉佩,思緒總會飄遠,但當回憶再度回首的時候,他的夢也醒了。
不過上天好像和他開了個玩笑,將洛泱改了名字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
他知道他是個罪人,或許來世會墜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可他想要的僅僅是這輩子。不過似乎是上蒼憐憫,給了他彌補的機會,這個機會便是她還沒死,那樣的萬丈深淵她都可以活下來,一想到這個他的心便是激動萬分,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他很想告訴她這三個月以來他過著的是怎樣的渾渾噩噩,他是如何在難眠的三個月里想她想到骨髓里,將她的一切都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血里。
那一刻他相信了命運,他從來都是貪心的,這一次,他決定再爭一次,決不再讓她落淚。
他要當父親了,他愛的女孩懷了他的孩子。
那一刻他高興地像個孩子,他沒有好父親,也不是個好孩子,他不懂怎樣才能做一個好父親。
洛泱的肚子一日日大了起來,他總是歡喜得很,三口之家,他好像觸手可得。
這是他離幸福最近的一次。
可他本就是個至冷至熱的孤獨之人。
一切都是他的報應,他利用殘害了林海瓊,用對一個女人最痛苦的事抨擊她,所以便報應回了。
太醫(yī)曾私自向他稟報,皇后娘娘腹中胎兒有異,或許是畸形胎,景爍說或是因為他們是血緣至親之人,血緣近親結合多畸形胎,這點醫(yī)書記載過,不過他不在乎,但他唯一擔憂的是,太醫(yī)說產下畸形胎,胎兒與母體均九死一生,若在此時打胎,五月打胎同樣傷及母體且再無有孕之可能,但卻能保母體一命。
他沒有辦法,洛泱的命是他跟閻王搶來的,怎能在他指尖逝去?
落胎以后的每個日日夜夜,難以入寢的不只有洛泱,還有洛殷離。
千秋歲,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自始至終,卑不足道,患得患失,杯弓蛇影,孤單一人。
他大氣自若的步子威風凜凜,可似乎只是踽踽獨行。他的身后跟了無數(shù)下人,可他似乎形單影只。他背后有著令人聞風喪膽的黑甲軍,可他似乎孤掌難鳴。他明明生在枝繁葉茂的皇室,可他卻好似舉目無親、孤苦伶仃。他揣著顆赤子之心生在了絕情寡義的帝王家,他站在黑暗中去夠那抹溫暖,卻不知他本是光明,他臥在光明中凝視著那譚渾濁,卻不知他亦是黑暗。
原本洛泱是他命里的一束光,這束光本越來越弱,卻突然燃起一場大火,火光蔓延至腳底,舔舐著天邊,那束光終于消失了。
宮人們說塞罕壩秋獵的第二日皇后娘娘薨逝的消息便傳了過來,陛下連夜班師回朝,據說下轎輦的時候腳步虛浮還摔了一跤。
剛修繕好的未央宮,真可惜啊。
皇后娘娘也很可惜,只是不知這是場意外還是人為。
調查的人與未央宮的宮人均稱是皇后把他們趕出來反鎖了門才命喪火場的,唯獨他不信,堅稱皇后是被害或是出了意外,因著此事還處死了未央宮無數(shù)宮人,也從那日起,宮里再無人敢提繼后娘娘。
十年過去了,宮里來了無數(shù)的新人,在僅剩的幾個老人口中,繼后娘娘的故事成了一段兒密事,宮里也再無第三個皇后娘娘。
蘇德妃沒有熬過這個冬天,死在了漫天大雪中,走之前還捧著最喜歡的葡萄醉,這是這十年里第二位去了的娘娘。
宮中人人心惶惶,朝中老臣更是連上了好幾道折子慰問陛下,繼后暴斃,陪了陛下十年的德妃也走了,天下人只盼得陛下能保重好身子。
可是好景不長,德妃薨逝過后的那個新年里,陛下也倒下了。
太醫(yī)說陛下胎里本就帶著不足,再加上這些年征戰(zhàn)沙場大傷小傷落得不少,身子本就大不如從前。
陛下還正值壯年便臥病在床,朝中便已經開始動蕩不安。
玥淑妃的女兒洛懷安去椒房殿看望父皇回來后便和后宮眾人說起父皇近日總喜歡呆呆地臥在椒房殿的榻上看窗外的花園,可花園的樹早在十年前就被砍光了如今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干也不知在看什么。
“父皇,兒臣昨日還看到二哥正與太保大人說話呢?!?p> 洛殷離的眼明顯黯淡了幾分,末了只淡淡笑了笑:“懷安,青云通暢之路原不必費盡心思,奈何人人均有此心,避之不及之人也會無故牽扯其中?!?p> 玥淑妃聽了女兒的話默不作聲,只更抱緊了懷安嬌小的身子,其他在場的娘娘們有幾個低下了頭去,這或許和死了的繼后有關,人人都在暗自揣測,卻無一人敢宣之于口。
再后來陛下病得更嚴重了,人人都在惋惜德妃的薨逝讓陛下病入膏肓,只有幾個近身伺候的宮人好像聽到陛下嘴里喃喃著繼后的小字。
幾個老嬤嬤想要請藍家公子前來慰問陛下,可話遞上去才知道藍家從來沒有過嫡女或庶女,就連丫鬟也都是寥寥幾人各個有名有姓,藍亦安也再沒踏進皇宮見陛下一眼。
藍家上下幾代,均無一女子名泱兒。
繼后娘娘真成了一段傳說。
只是誰都沒想到陛下崩逝前最后見的一人竟是玥淑妃的女兒,洛懷安。
懷安是陛下最寵愛的女兒,懷安看到自己的父親病入膏肓躺在榻上奄奄一息也落了淚。
“父皇,您為何總是看那木槿樹?。俊睉寻惨贿叧槠贿呍儐?,“那木槿已經光禿禿了好幾年了,打女兒記事起便從未瞧過那木槿。”
懷安等了許久也沒等到父皇的回答,只是半晌才聽到他喃喃道:“種上吧。”
“重新種上吧?!?p> 那一日舉國上下大舉國喪,慟哭聲一日一夜未曾停歇。
陛下沒能熬過六月,六月,正是木槿盛開的時候。
天下人人人歌頌和順帝,在位十五年政治清明,百姓富足,邊境穩(wěn)定,平定西凌收復樓蘭,中原版圖達到最大,乃千古明君。
可唯有他自己知道,他這一輩子,見棄于母,背信于父,弒君篡位,殘害手足,強取豪奪,暴戾恣睢,宛如塵垢秕糠,實不配和順二字。
“先帝正值壯年,一朝崩世真是可惜。”
“是公主允了陛下去了,公主她還是原諒陛下了,她允了陛下去陪她,這樣也好,他們終于不用再互相折磨,終于可以好好地廝守一生了……”樂壽堂中,玥淑太妃抱著自己的懷安公主喃喃著。
“母妃,您在說哪個公主?。俊?p> “無事?!鲍h淑太妃笑了笑,捋了捋懷安額前的碎發(fā)。
新帝登基,頒布詔書,謹遵先帝遺愿,先帝唯有一遺愿便是燃紅長街的紅燈籠。
從那以后起,隱都通往樓蘭的長街上的紅燈籠格外亮些,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找回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