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錫 VII
半個時辰之后老伯緩緩地將木舟停穩(wěn),遞給老伯個小碎銀子我便拉著泠鳶下了船,老伯身為土生土長的姑蘇人說的果然沒錯,我們到瀆川之時已經(jīng)戌時三刻,天已經(jīng)黑得深沉,而瀆川的百姓也沒有城中那樣繁華,街上只有零零散散幾星人,街上也只有幾盞普通的紅燈籠。
我與泠鳶下了船便如兩只無頭蒼蠅站在橋上,街上沒有一個可以問路的行人,我們便只能漫無目的地溜達在街頭。
“算啦泱兒,找不到咱們就回去唄,反正這一路見著的我已經(jīng)很喜歡啦!”泠鳶看出我垂頭喪氣,安慰道。
“是我不好,這么沖動就把你帶出來?!?p> “哪有!我能出來已經(jīng)很開心啦,再說都這個時候了,咱們待會兒回去也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
“那是什么?”小溪對岸不遠處的樹林里似乎有一閃光亮。
“好像螢火蟲啊!”泠鳶驚喜道:“走!快去看看!”
咯吱咯吱的樹枝踩在腳底,泠鳶拉著我徑直朝那光亮處跑去,黑暗中一切也都明朗起來,哪里是什么螢火蟲,竟是個藏于樹林之中的小房子,小房子里閃著微弱的光,顯然是還住著人家的。
這人家似乎十分與眾不同,它完全沒有姑蘇特有的那種郁郁蔥蔥的園林模樣,反而只是個普通的瓦房,與隱都郊外尋常百姓的家沒什么區(qū)別。
“骨鈴!”泠鳶突然指著院子里一個突兀豎起的樹枝大叫。
我驀地看去,黑暗中只能看到那樹枝上模模糊糊閃著一點兒白色,只是伴隨著陣陣微風,那邊似乎傳來了十分清脆空靈又很別致的樂聲。
這樂聲雖清脆悅耳但又有一種孤零零的高傲感,就仿佛是一只永遠在天上翱翔歇不住腳的老鷹。
“那是骨鈴??!”泠鳶依舊是十分激動,臉上難掩喜色,眼里蓄滿了淚水,聲音也哽咽起來:“真的是骨鈴!真的是!”她不顧一切地跑上前去,雖進不去院子,但她還是站在離那骨鈴最近的地方,努力把手舉高,可那骨鈴就仿佛是遠在天邊的樓蘭,怎么夠都夠不到。
“骨鈴只有樓蘭才有,從前阿媽還給我做過一串!”
見著屋內(nèi)的燈火似乎閃爍了一下,我有些慌:“泠鳶!”
但還是來不及,屋內(nèi)的人很快便走出屋子向我們看來。
雖在黑暗處還是背著光,但我還是依稀看出那是個步履蹣跚的老嫗。
“婆婆真對不?。∥覀儾皇枪室膺稊_您的!”我硬著頭皮趕忙道歉。
老嫗似乎有些耳背,并不能聽到我們所說之話,只是朝我們這兒走來。
她走進了我才看清老嫗的面孔,她佝僂著背如同蝦米般,臉上也滿是皺紋似飽受風霜,一雙干枯如樹皮的手顫巍巍地支撐在那木質拐杖上,一身打滿了破補丁的粗布衣裳看得出她并不富裕,可她手上那顆明亮異常的紅寶石戒指又似乎異常珍貴,可最引人注意的還是她那雙眼睛,即便她看起來已年過古稀,但她那雙眼睛還是十分明亮的,而且眼窩十分深邃,似不像個標準的中原人。
“婆婆!對不起!”我大聲道,生怕她聽不清,“我們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地叨擾您休息了!”
那奇怪的老嫗還是一聲不吭,只是步履蹣跚地走到院子外圈破爛不堪木柵門旁,費力地將一把沉重的鎖鏈連帶著鎖頭打開。
“婆婆……”我微微一愣,佇立在原地,不知她是何意。
“婆婆!我能看看您那串骨鈴嗎?”
“泠鳶!不得無禮!”我慌忙拉住泠鳶的衣袖,沖著她使著眼神,可泠鳶一見到那骨鈴仿佛都丟了魂,滿眼里全都是那一隅的那串鈴鐺作響的骨鈴。
深夜遇到兩個陌生人自然是十分古怪,老嫗只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便不再看我,反而反復打量著泠鳶,似乎是對她那身胡服十分感興趣。
“姑娘們進來吧?!蹦┝?,老嫗才拖著既嘶啞又低沉的嗓音道。
深知這樣無疑是危險的,可我架不住泠鳶,便只能僵著身子跟在泠鳶和老嫗身后走進屋內(nèi)。
屋內(nèi)依舊是一樣的簡陋,甚至比羌城波瓦的木屋子還要簡陋,屋內(nèi)的陳設無一不是上了年頭的,缺了個角掉漆嚴重的紅木桌子,半邊屋檐只能用搭了一層又一層的破茅草遮風擋雨,灶臺看起來都是幾代皇帝之前的樣式了,唯一特別的是臥房最角落竟有一整套被木架子支撐起的盔甲,胸前的甲胄、扎著黑穗的頭盔甚至還有一把長矛,無一不全。
“你們從何而來?”
“隱都?!?p> “為何來了這里?”
“為了——看木槿花。”
老嫗聽了我的回答顯然是愣了一愣,“看木槿花來瀆川作何?”
“許是有緣人告訴?!?p> “瀆川——從來沒有木槿,二位姑娘可以回去了?!崩蠇炞灶欁缘刈陂竭呉唤?,板著張臉寫滿了生人勿進。
“婆婆!您能將那骨鈴借給我瞧瞧嗎?”泠鳶見狀慌了神,急忙道。
“那骨鈴已掛在那兒二十五年了?!崩蠇灥穆曇敉蝗怀亮诵?。
“泠鳶,走吧!”老嫗的話明顯就是拒絕,更何況泠鳶此要求的確唐突,那骨鈴許是人家的信物或是祈福的呢?自然是不能無禮要求隨便一瞧的。
“兩個中原女子,哪里還懂得這些?!?p> 身后,老嫗的自言自語盡數(shù)落在我們耳里。
“骨鈴以馬鹿的頭骨制成,堅硬無比的頭骨經(jīng)過打磨制成風鈴狀,鑿出兩顆小孔,用紅線串起掛在家門口,意在寄托已逝親人的亡魂祈禱還活著的人的能一生平安安康,還寄托著出門在外的游子對家的思念之心。”泠鳶直視著老嫗逐漸震驚的眼睛,此話說起來滾瓜爛熟,好似在心里念叨了無數(shù)遍。
小屋子里頓時沉默了良久,最后老嫗才沉重地站起了身緩緩朝院外走去,佝僂著身子站在木凳上艱難地將那骨鈴緩緩解開,骨鈴隨著風當啷作響,清脆悅耳卻又比普通風鈴多了十分空靈與沉悶。
“這就是骨鈴,我念了整整一年的骨鈴……”泠鳶小心翼翼地接過那骨鈴,雙手顫抖著如獲珍寶。
我在一旁側眼瞧著,那骨鈴其實并無什么光彩奪目,那骨鈴上還留下了許多如歲月般的風沙之痕,這骨鈴如若只放在皇宮里我連瞧都不會多瞧一眼,可泠鳶的水靈靈的眼里見著了那骨鈴頓時便有了她從未有過的光。
“這——”她似乎注意到那骨鈴的紅繩的斷頭一枚極小的銅牌,上面小小的只刻了一個我不認識的樓蘭字,“婆婆,這骨鈴、這骨鈴你從何而來?”話音未落,她全身猛烈地顫抖起來。
“故人贈予?!?p> “這是我的骨鈴,泱兒!這是我的骨鈴!”泠鳶激動地拉住我的手,示意我看那銅牌,“這是蘇吉,泱兒你瞧,這是我們家的骨鈴!”
“你為什么會有這個骨鈴!”泠鳶看向那老嫗,激動道:“你認識父王和阿媽,是不是!”
老嫗先是有些吃驚,上下打量了泠鳶許久,半晌緩緩地坐下,似是又懂了什么,緊緊擰成“川”字的眉頭舒展開,一雙干枯的手緊緊捏住桌角,嘆了口氣。
“婆婆!你從樓蘭來是不是!你手里、你手里怎么會有我們家的骨鈴!”
我站在泠鳶身后細細打量著老嫗,老嫗雖然年歲很大,可她的那雙深深的眼窩還是能依稀看得出她有著胡人血統(tǒng),若說是樓蘭而來——也并不牽強。
“婆婆您說話啊?”泠鳶哽咽道:“您要是知道什么請您一定要告訴我,父王死了、阿媽的情況我也懵然不知,婆婆——”
“我已來中原二十有四年,樓蘭的一切——我已全然不知了?!崩蠇灥穆曇舯M顯滄桑。
“二十四年?”泠鳶一愣。
“二十四年很長,長得我已經(jīng)不記得大皇宮的模樣了,這骨鈴是秋嵐公主交與我的?!?p> “秋嵐公主?”泠鳶一愣。
我們很快便從老嫗的家出來了,而那骨鈴留在了老嫗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