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前往尚書房的轎輦里我的心情百般復(fù)雜，這條從未央宮通往尚書房的巷子里散步走滿打滿算一刻鐘足以，曾幾何時這條巷子也承載著我去見夫君的欣喜、期盼乃至害羞，有時我還會歡喜得不停地掀開珠簾詢問芳云為何還不到尚書房，可是如今坐在這轎子里我卻對一會兒的見面感到惶恐，除卻那晚他醉酒我們已經(jīng)三月未見了，我嫁與他不過三月便成了深宮失寵了的皇后，真不知道今后的三十年該怎么在這漫無天日的后宮里活下去。

　　“娘娘！”轎子剛停穩(wěn)在尚書房門口，高公公便迎了上來，和高公公一起迎上來的還有景爍。

　　“景大人？”我下了馬車見著熟悉的身影微微一愣，自他將我從樓蘭迎親迎回隱都后，我便不常見著他了。

　　“微臣參見娘娘。”景爍拱拱手，從前他一向都是淡淡的沒有什么表情如今也是眉頭緊鎖，眼里寫滿了擔(dān)憂。

　　“陛下在里面？”

　　“正是?！?p>　　“夜深露重，景大人早些回去吧。”我接過高公公手里的飯盒，“高公公也下去吧，本宮自己進(jìn)去便是。”

　　“是。”

　　揚起頭看著“尚書房”三個大字，從先我可是這里的?？?，許久沒來了，如今瞧著倒有些陌生。

　　我嘆口氣，輕輕推開尚書房的門。

　　伴隨著門開的窸窣聲，我輕輕跨過門檻，踏在尚書房光滑細(xì)膩的金磚上悄無聲息。尚書房里漆黑無比，只有正殿最里面一盞屏風(fēng)后燃著兩支微弱的無煙蠟燭，蠟燭前一個高大且孤獨的黑影映在屏風(fēng)上，我一怔，這樣的場景好似在我的夢里出現(xiàn)過，只是夢中那個神秘的人一襲白衣，而此時他身上穿著的應(yīng)該是玄色長袍。

　　“你的差事當(dāng)?shù)迷桨l(fā)好了，朕的話你聽不明白嗎？”毫無溫度且低沉得嚇人的聲音突然想起，嚇得我頓時怔在了原地，我走路的聲音我自己都聽不到，他離得那么遠(yuǎn)都能聽到，且我從未聽過洛殷離這樣的語氣，一時間突然被嚇著了。

　　“是我……”末了，我的聲音十分微弱。

　　那屏風(fēng)后的黑影一頓，他驀地抬起頭似乎沒想到我會來，他倏地站起身，“泱兒？”

　　我吸口氣，快步走上前，輕輕將飯盒放在桌上，趕忙拿起蠟燭：“既然是在看奏折還弄得這么黑，眼睛不要了嗎！”

　　“這么晚你怎么來了？”

　　“擔(dān)心我？”我瞧一眼有些失神的他，輕笑，“你知不知道這滿宮里有多少擔(dān)心你的人？你整整一天不吃東西，眼不要身子也不要了？”

　　“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蔽医议_飯盒上的紅木蓋子，輕輕端出兩碟小菜：“錯過了用膳時間的孩子便要罰一頓飯，你鬧脾氣不用晚膳所以現(xiàn)在就只得這兩碟熱菜，喏?！?p>　　飯盒里只有一疊西汁乳鴿和四塊米糕配一小碗燕窩，雖比不上午膳的滿漢全席，但這營養(yǎng)也足夠了，不得不說高公公當(dāng)真會當(dāng)差。

　　“米糕是泠鳶送與我的，味道還不錯便拿來給你嘗嘗?！?p>　　“泠鳶的樓蘭糕點做得最好?！彼粗蔷К撎尥傅拿赘猓了嫉?。

　　我們?nèi)挛匆?，我原以為再相見之時兩人會十分尷尬，但如今我卻覺得我們二人十分平常，仿佛是每日都見了面的尋常夫婦。

　　“泠鳶的糕點做的再好也只是糕點，有些東西若是做到極好——便是差三錯四，不恭不敬?！?p>　　“怎么一向說話不過腦子如今說話倒會含沙射影了？”他淡淡一笑，雖是笑著但聲音也有些沙啞。

　　“我再怎么含沙射影也罷，只是某人因為這個倒是想損了自己的身體?！?p>　　“好了，我知道錯了，”他終于動筷，可即便是開吃也只是吃上幾口便又放下筷子，“恬不知恥，不知天高地厚?！?p>　　我低下頭，也不知該說什么，只好訕訕開口：“林家軍功赫赫，稍稍跋扈也是情理之中。”

　　“若只是跋扈，我也不會如此，”他重重地把手拍在桌上：“言官列舉了這半年林家所有的罪行，欺君罔上之罪三條，僭越之罪四條，結(jié)黨營私之罪三條，與后宮私相授受之罪十條，條條之罪，其罪當(dāng)誅?！?p>　　我稍稍一愣，不是今早林家才出了事嗎，短短一天林家怎么憑空多了這么多罪名？還是半年以來的罪名？這么說其實洛殷離一直都知道林家的罪行，不光隱忍不發(fā)還提拔了林家？

　　“這些事——我不懂，不過林佳夫人無罪，還是不要牽連了她罷?！?p>　　“無辜？”他挑了挑眉：“這大半年以來她在后宮與朝野多少官家私相授受我不查都知，實在是負(fù)了太皇太后?！?p>　　“可是稚子無辜，她還懷著孩子……”

　　“泱兒，”他明亮的墨眸突然看向我：“承德湖之事我不是不知道?！?p>　　我微微一愣，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在說什么。

　　“她動的，是我的人?！彼o緊盯著我，一字一句用力道：“我豈能忍？”

　　“可是你當(dāng)日并未——”我頓住，一時間有些慌不知該怎么說下去。

　　他也沉默了許久，緊緊握著我的手的手十分冰冷，末了他才緩緩道：“泱兒，你知不知道你對于我有多珍貴？”

　　“你是我求來的女孩兒，我舍不得對你動一個手指頭，怎會容忍他人傷你一分一毫？”

　　我呆呆地看著他，他的話明明是充滿情愫，可我如今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只是呆呆地看著他的雙眸，昔日的溫柔全都不在，只剩下讓我渾身戰(zhàn)栗的冷酷與嗜血。

　　“你知不知道那日你墜湖之后太醫(yī)說若晚救你一步，我便再也見不到你了，那日墜湖若不是我及時趕到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你墜湖，若不是我得知你與她在湖邊發(fā)覺不妙所以才去找你——泱兒，那日我差一點兒就抓不住你了，那日你差一點兒便要永遠(yuǎn)離開我了?！?p>　　我愣住，怪不得那日他明明在尚書房議政卻突然出現(xiàn)在承德湖還救起了我。

　　“他們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