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放在哪里
天漸漸破曉,天空還鑲著幾顆殘星,大地蒙朧,如同籠罩著銀灰色的青紗。
過了一會兒,東方天際浮起一片魚肚白,大地也光亮起來,四周的山巒都披上了一件紅色錦緞做成的衣衫。
黑夜過去,兩人到了一個山頂,林宴之抱著昏迷的顧籬,看著不遠處升起的炊煙,又驚又喜,疲憊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顧籬休息了一夜,體力總算有所恢復。
一睜眼便是林宴之激動的臉龐,發(fā)絲間夾雜枯黃的草葉,泛著微青的胡茬,蓬頭垢面。
顧籬一僵,眨巴著眼睛,盯著看了好久,語氣猶豫的說道,“林宴之?”
“你終于醒了!”
看著如釋重負的林宴之,脫口而出,“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明白此時的自己有些狼狽,可都是因為誰啊!
現(xiàn)在還嫌棄他。
林宴之皺了皺眉,語氣頗為不善,“怎么變成這樣?背著你走了一夜,你覺得我還能變成什么樣子?!?p> “你真的背著我走了一夜?”
“我不背著,難道你夢游走到這里!”
忽略林宴之的白眼,順著指的方向看去,是之前義診的村子。
顧籬震驚的望著疲憊不堪的林宴之,他一個嬌弱公子竟背著自己翻了三座山,她獨自走都累到不行,何況多了一個人。
最重要的是,他竟沒有扔下她!
太出乎意料了,這還是心狠手辣的林宴之嗎?
不會是像戲臺上說的,真讓什么山精妖怪附身了吧。
“你直勾勾的看著我做什么!”
顧籬連忙收回視線,還是兇巴巴的,應該還是林宴之,這臭脾氣。
“我的藥箱子呢?”
“扔了!”
說完,拎起放在另一側的箱子,遞了過去,果然,在看見箱子的一刻,顧籬的眼睛瞬間亮了。
林宴之的嘴角自然的勾起,連他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
顧籬專心的翻找著,從里面拿出了一塊紫色繡著蘭花的手帕,遞到林宴之的手里。
他拿著手里的手帕,疑惑的的看向顧籬。
“你擦擦臉吧,至少會干凈一些,不久表姐會帶著人過來,你也不想她看見你這個樣子吧!”
“你知道?”林宴之睜大了眼睛,不解的看著她。
“嗯?!?p> 顧籬沒有說她是如何得知,在她看來,不重要的事沒必要說出來,看在他背著她走了這么遠的路的份上,幫他一把吧。
林宴之沒有再客氣,拿著手帕把臉擦干凈,顧籬看著頭發(fā)里的雜草,忍不住伸手,細心的幫他摘除。
林宴之愣愣的任由顧籬擺弄,兩人的臉靠的很近,他甚至可以看到她臉上細致的絨毛,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呼吸變得灼熱,他的心情不自禁的顫了一下。
忍不住想起之前,為了不被扔下,還對顧籬使用美男計。
那時的吻,眼前的人。
“好了,這樣干凈多了!”
見林宴之發(fā)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忍不住開導道,“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不可強求,也不可委屈自己,凡是看開一些?!?p> “你是在勸我去努力,還是安慰我放棄?”林宴之笑了笑,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
“我從未想過左右別人想法,不過是見你每日帶著面具,有些累而已。”
林宴之聽完,臉上的笑意更甚,尾音上挑,“你都會厭棄面具下的我,何況是她?!?p> 眼底的落寞,沒有逃過顧籬的眼睛,她不知林宴之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決定舉個例子開導一下他。
“你看這地上的草有什么想法!”
“草?能有什么想法?!绷盅缰活^霧水的看向顧籬,不明她為何將話題轉到草上。
顧籬迎風站起,隨意的開口,“這草有很多的用途,比如可以做成草鞋,蓑衣,蓋屋頂,喜愛它人,因為用途不同,而喜愛。可它的本來的樣子,依舊是你腳底下的草??!”
林宴之撇了撇嘴,搖著頭表示沒聽懂。
顧籬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喜歡草鞋的人,忽然發(fā)現(xiàn)有天草鞋又變回了地上草,你覺得他還會喜歡草鞋嗎?”
“不會!”
“所以說啊,草有很多面,草鞋只是一面。正如人有很多面,你委屈自己,變成一個對方喜歡的樣子,有一天偽裝褪去,那人不愿接受,也是情有可原吧!”
林宴之若有所思的垂下頭。
說的已經(jīng)夠多了,具體消化多少,那就看林宴之的天分了。
顧籬張開雙臂,感受著風吹去的方向,讓風帶走心頭那若有若無的悸動。
或許今后,他依舊是那個帶著面具的林宴之,而她還會是那個帶著藥箱的顧籬。
二人的交集,終會伴隨著這山風遠去。
“顧籬?!?p> “嗯?”
“誰會喜歡腳下的草???”
“呃?”
顧籬沒想到林宴之會問這個問題,這問題超綱了!
可若沒有好的答案,之前開導他的話都成了廢話。
怎么辦?怎么辦!
一籌莫展之際,恰巧看見遠處一塊薄田上,一個農(nóng)戶正牽牛耕地,顧籬瞬間被點醒。
故作深沉的說道,“既然你誠心誠意的發(fā)問了,那我就告訴你吧,是,牛!”
“牛?”林宴之神色怪異的重復道。
“對啊,牛喜歡吃青草,牛也能吃掉草鞋,蓑衣,還有屋頂?shù)牟?,無論草變成什么樣子,牛一直都沒有減少它的喜愛啊。就比如我吧,我不是也沒有厭棄,真實的你嗎!”
她真是太機靈了!
真沒想到,這充滿哲理又深沉的話,竟然有一天能從她的嘴里出來。
就在顧籬暗暗竊喜的時候,沒有發(fā)現(xiàn)林宴之的視線,正灼灼的落在她身上。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他的心忽然砰砰的跳個不停,想安靜一會,但無論如何都平靜不下來。
良久沒聽見林宴之的聲音,不禁問道,“你聽懂了嗎?”
“嗯,心里懂了?!?p> 林宴之摸著心口,望著顧籬認真地回答。
可心底的另一個聲音卻不斷的提醒,到此為止。
“那就好,孺子可教?!鳖櫥h笑道。
最后兩人相互攙扶,總算回到了之前的村子。
村民說,在他們離開之后,子青就帶著一隊人馬來到村里,確定他們被土匪抓走,都奔著寨子去了。
后來聽說剿匪成功,但是沒有尋到他們。有土匪說扔到山崖下去了,都去山崖下面去找了。
好在葉洛初心細,留了一個衛(wèi)兵在這,見林宴之和顧籬平安回來,連忙去向葉洛初報信了。
兩人也不敢亂跑,默默的在村里等著。
直到葉洛初帶著眾人,風塵仆仆的回來。
葉洛初出現(xiàn)的一刻,顧籬感受到身邊的人一僵,隨后垂下眼眸。
葉洛初見兩人都沒事,松了口氣,還是不放心,“你們都沒受傷吧?”
“沒有,我們都很好,多虧了林公子救了我?!?p> 顧籬抱著葉洛初的胳膊,笑著解釋。
林公子?
好一句林公子,現(xiàn)在就劃分界限了嗎!
林宴之的心,情不自禁的一抽,略微艱澀的開口道,“都是顧小姐的陣法,我們才得以脫身,是她救了我?!?p> 葉洛初也感受到了兩人之間,怪異的氛圍。
眼神八卦的一直轉,也不好多問,“你們一定累壞了,府里都很擔心,對了,這件事林府還不知道,想著對你名聲有損,便沒有聲張。”
“多謝葉小姐了?!?p> 葉洛初感覺今天的林宴之有些奇怪,怪在哪里,還說不出來,也就沒有在意。
安排之后,一行人往回趕,葉洛初為了節(jié)省時間,騎著馬。
子青考慮到林宴之平安回來之后,要走好久的路,把馬車駕了回來。
馬車里依舊還是林宴之和顧籬。
葉洛初對這個沒頂?shù)鸟R車,很是感興趣,之前情況緊急,沒有時間問,如今又來了興致,行至林宴之的窗前,“林公子,你這個馬車很特別??!”
林宴之想起馬車一事,臉色倏然變黑,顧籬大叫不好,只聽見林宴之淡淡的說道,“有個京都名匠幫忙改的,不過我感覺不太適應,回去要改回原來的樣子?!?p> 林宴之沒有秋后算賬,倒是讓人意外。
葉洛初聽完,笑著說道,“我之前見過一種敞篷跑車,沒想到,如今還會見到敞篷馬車,真是有趣。”
顧籬和林宴之:我們不覺得有趣!
馬車終于到了京都,顧籬和葉洛初騎馬趕回將軍府,而林宴之坐著他的敞篷馬車,回到了相府。
一切好像沒變,卻又好像變了。
子青在給林宴之收拾衣服的時候,掉出了一塊手帕。
衣食住行向來只有子青打理,所以在看見手帕的一刻,就知道這手帕不屬于林宴之。
向來謹慎的子青,將手帕收了起來,打算詢問公子這手帕的去留。
晚間,林宴之正在案前作畫,子青端著茶水進來,把今天發(fā)現(xiàn)的手帕拿出,“公子,今天在那身衣服里發(fā)現(xiàn)的,我不敢輕易處置,您看?”
林宴之沒有說話,只是盯著手帕,好像在糾結什么。
良久之后,“扔了吧?!?p> 子青跟了林宴之多年,也知道著手帕的不同,剛才公子看手帕的時候,像是透過手帕想到了誰。
最后不知道為何,決心要扔掉。
算了,這是公子的決定,還是扔了吧。
子青走到門口,發(fā)現(xiàn)林宴之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以為是因為婚事,但也不好多問,轉身要離開,卻被叫住。
“留著吧?!?p> 子青知道林宴之說的是手帕,打心里高興。
跟在公子身邊多年,能影響他情緒的事物,都被公子一一丟棄,與其說是丟棄,倒不如說是硬生生的割舍。
總算是看見公子,隨著自己的心意,留下一物。
“是,公子!”
“等一下,找一個盒子裝起來,不要讓我看見。另外,盒子的圖案,就畫一頭牛在吃草吧!”
子青聽完,詫異的看向林宴之,公子的品味都變了!
縱然覺得奇怪,還是按照吩咐去做了。
第二日,子青拿著手帕還有盒子,呈到林宴之面前,林宴之滿意的摩挲著上面的圖案。
可放在哪里又成了問題。
子青按照吩咐,尋了一個低處,不特意去看,是看不見盒子的。
林宴之不滿意,子青心領神會,又放在了最明顯的地方。
誰知,林宴之又反對了,“那么顯眼的地方,豈不是天天看著?!?p> 子青一時間摸不清公子的心思了。
看的見得不行,看不見的也不行。
那到底是想看見,還是不想看見啊!
太難為他了!
子青不知道,為難的不只他一個,林宴之比他還要糾結,糾結的都不像他自己了。
看著一臉為難的子青,林宴之一把拿過盒子,“我自己放吧?!?p> 可放的時候,卻覺得哪里都不合適。
他心里明白,這手帕不該留著,可印象太過深刻,深刻到影響了他的判斷。
是隨著心意,擺在最明顯的地方,還是按照理智,放在看不見的地方。
放下的不是手帕,而是那個人。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管家的聲音,“公子,繡房的人來了,來幫您量尺寸,好制作嫁衣。”
嫁衣?
林宴之如夢初醒,對啊,他要成親了。
葉洛初才是他喜歡的人,他不能因為一次的經(jīng)歷,而放棄。
可看著盒子上的圖案,又忍不住想起,“無論草變成什么樣子,牛一直都沒有減少它的喜愛啊。就比如我吧,我不是也沒有厭棄,真實的你嗎!”
林顏值的理智在告訴他,選擇葉洛初,因為這是他喜歡的人,就算是委屈自己也要選擇的人。
可心底卻有個不一樣的聲音,卻告訴他,他不用委屈自己,也可以被喜歡的人喜歡。
真的可以嗎?
林宴之慢慢合上雙眸,“公子,公子。若是今天沒心情,我就讓他們改日再來。”
“不必,就今日吧?!?p> 子青明白了公子的決定,接過盒子,放在了最低處。
這次林宴之沒有反對,頭也不回,跟著管家走了。
望著匆匆遠去的背影,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感覺。
子青無奈的搖了搖頭,看樣子,還是和之前一樣,沒有改變。
而廂房里的林宴之明白,已經(jīng)和之前不同了。
就像是一個活在籠子里的人,忽然出現(xiàn)另一個人,那人告訴他,你可以打開籠子,去過想過的生活。
而他動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