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薇！你可算回來了！”
宋玉薇剛踏進房間，便看到一道黃影直朝自己撲來，被她抱住，也不閃躲。
“放肆！”
跟在身后的馮嬤嬤厲聲道：“宜蘭殿下名諱，豈能隨意呼喊！”
那黃影沒料到宋玉薇身后還跟著其他人，嚇得忙將笑臉和手收回去，瞬間變成乖巧丫鬟狀，低著頭，眨眨眼，道：“我錯了……”
馮嬤嬤瞧那丫頭十一二歲的年紀，削肩細腰，身材瘦長窈窕，膚色白皙，鴨蛋臉，一雙丹鳳三角眼中透露著稚嫩的世故與精明，絕非普通丫鬟所能比擬，也沒有真跟一個孩子計較的打算，道：“你帶這位小世子到隔壁房換身衣裳，我已吩咐人將東西備好了?！?p> 那丫頭抬眼望向宋玉薇身后的瘦弱男孩，很快便注意到兩人十指緊扣的手，登時瞪大眼倒吸氣，滿腔的激動與好奇呼之欲出，卻愣是讓她給按捺住了，上前道：“我們走吧?！?p> 宋玉薇松開男孩的手，溫然笑道：“小舟是我朋友，你隨她去吧?！?p> 顯然，男孩聽不懂她的話，瞧了眼被松開的手，抬眼望著她，一動不動。
宋玉薇與他四目相對，僵持了好一會，最后敗下陣來，“也罷！我隨你去罷！”說著又復牽起。
馮嬤嬤將她攔下，“殿下，萬萬不可！這不合規(guī)矩。”
宋玉薇抬眼：“這有什么，不過是換身衣裳罷了?！?p> “男女有別?！瘪T嬤嬤道：“更何況殿下身份金貴，這種事，豈能親自動手?！?p> 宋玉薇松手，歪著腦袋，“也成。你若能說服他隨你去，這事便聽你的?！?p> 馮嬤嬤松了口氣，正欲說話，誰料，宋玉薇話鋒一轉(zhuǎn)：“只是有一點，你們不許強迫他。他是我朋友，身子弱，一不小心碰壞了，我可饒不了你們?！?p> 馮嬤嬤愣住，這小殿下哪來的這么多朋友？！
她還沒怎么滴，殿下就護上了，這不明擺著讓她難做么！
其實宋玉薇也不是刻意維護，前世經(jīng)歷告訴她，眼前這孩子身體虛弱非常，是個十足的藥罐子，稍不留神就要發(fā)熱流血，分分鐘小命不保。
雖說她對他的感情很是復雜，可她并不想他死，也不想他出事。
“世子爺，我們走吧。”
馮嬤嬤彎腰，眉眼彎彎，一副慈祥老奶奶模樣，雙手搭在他肩膀上，欲將他帶往偏殿。
不料，那孩子的手不知何時竟扯上了宋玉薇的衣袖，攥的緊緊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她，一點聽話的意思都沒有。
馮嬤嬤：“……”
宋玉薇無奈聳肩，又拉了起來，帶著他一起到隔壁房間。
早有侍女太監(jiān)端著梳洗之物侯在那里，只是看到宋玉薇也跟來，都很吃驚。
宋玉薇將男孩帶到屏風后，望了眼氤氳著水汽的浴桶，微笑著在他手背上拍拍，語重心長道：“我在外頭等你?！?p> 言畢轉(zhuǎn)身，手卻被抓住。
宋玉薇回頭望他，沉臉，指自己，又指了指屏風外，重復：“我就在外頭等你?！?p> 可他仿若未聞，只定定看著她，目光澄澈，懵懂無邪。
敗下陣的宋玉薇長長吐了口氣，轉(zhuǎn)身幫他將衣物解下，將自己外套脫掉，擼起袖子，正欲給他搓洗，卻被忽然進來的馮嬤嬤嚇了一跳。
怔愣好一會才回過神的馮嬤嬤，朝房中侍女太監(jiān)怒道：“你們都是木頭么！”
“嬤嬤您快別怪他們?！彼斡褶蹦闷鹪杞恚笆俏业闹饕?。”
“殿下你……”
“出去吧。”宋玉薇道：“有事叫你們。”
她語氣平淡，卻自帶著股不可拒絕的威嚴。
馮嬤嬤愣了好半晌，覺得這宜蘭殿下跟剛來的時候不一樣了，可又說不出哪里不一樣。
或許是西北民風開化吧，才養(yǎng)出這樣不拘一格的性子。
不過，這性子，往后在宮中是要吃大虧的。
可無論是鎮(zhèn)北王府還是太皇太后，對這宜蘭殿下都是極寵愛的，規(guī)矩這些，怕是一時間也急不得。
如是想著只能訕然退下。
“也虧你是個孩子！”
馮嬤嬤走后，宋玉薇邊搓洗，邊咬牙低聲嘀咕：“再長大些要還這樣，我非揍你不可！”
宋玉薇搓得入神，盡職盡責，完全沒注意到男孩兒面上浮出的那抹狹笑。
長大些，再長大些就一起洗好啦！
三年夫妻，三個孩子，他們兩，還有什么樣子是彼此間沒看過的。
一想到?jīng)]看過，男孩臉色便沉了下來。
對了，他們是有沒看過的樣子的，至少他沒看過她變老的樣子。
水霧氤氳，望著低頭小心翼翼為自己搓洗的女孩兒，他眼睛發(fā)澀，有滾燙液體緩緩滑落。
七十七年了，每個夜晚的夢里，他都能看見一抹白色身影與他執(zhí)手立于斜陽之下，共同眺望鴻雁飛向遠方。
可他無論如何都看不清那抹身影的模樣，甚至連她是夢是真都分不清。
后來，彌留之際，他問薩滿大祭司，那人是誰。
薩滿竟紅了眼，喂給他一顆藥，他想起了一切。
他帶著對她的無限思念與虧欠，深深閉上了眼。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他還能再度醒來，重回九十二年前他們最初相遇的那一天。
他不敢相信，也不敢不相信。
他發(fā)瘋似的跑到當時出事的地方，他滿懷期盼，希望能再見她一面，哪怕這一面會讓他付出極慘重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沒想還真讓他給見到了，而且她還說，她在等他！
原來她一直在等他！
“怎么就哭起來了？”
宋玉薇停下手中動作，望著無聲哭成淚人的小男孩滿臉疑惑，伸手幫他擦眼淚。
可他卻越哭越兇，整個人抽搐起來。
她怕他一不小心給抽斷氣了，只好攬在懷里柔聲安慰，“有什么好哭的，有我陪著。你家人既把你送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想來也不是什么值得留戀的。你放心，跟著我，只要我有一口吃的，你絕對不會餓著……”說著說著，忽然反應過來，他聽不懂，說了也是白說，只好深深地嘆了口氣。
卻在這時，窗外忽然傳來一陣細響。
宋玉薇眼疾手快，判斷出聲音所在，拔下頭簪甩出，外頭傳來哎喲的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