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湛誠修來說這一輩子酸甜苦辣算是嘗盡了,雖然現(xiàn)在他正值盛年卻淪為階下囚徒可依舊比尋常人的一生要精彩得多,雖然其中不乏有些悖逆天道人道的事,但他也不是一開始就是心狠手辣之人,他亦有過要擔起這個天下之責的時候,現(xiàn)在倒是說來也沒幾人愿意去想他以前是個怎樣的人了。
出得牢獄遲妘抬頭看了看那照在人身上的太陽,有些刺眼,但比之身后之地而言卻暖和的很。
“我今日一死,雖救不回那數(shù)百人,卻能換我最后心安,也能讓父皇給這天下一個交代,雖死,甘愿?!?p> 這是湛誠修在飲下毒酒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那時自小窗外鉆進來的陽光伏在他的肩頭,像是要給他最后一絲溫暖,可他卻往旁坐了一坐,遲妘看在眼里,他是覺得自己已經(jīng)配不上這光明的眷顧。
此事終了,朝中上下都放下了心,那些人再也未有什么不該有的念頭,儲君之位也再次定下,這次終是名正言順的中宮嫡出,四皇子湛誠朔也被賜封為慶王,與以往及冠就要被遣往封地的王不同,他被留在了兆京,這理由怕也只有輔佐日后的新帝了。
近些日子來明安帝召太醫(yī)的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國事操勞心力交瘁之下終是讓這個習慣了平靜的帝王走到了強弩之末,所幸如今天下已定,明安帝做了自己所有該做的,只為了留給湛誠錦一個安穩(wěn)的江山,雖然這天下還有不平之事還有不安之人,但他相信自己的孩子能坐穩(wěn)這天下之主的位置,而到了如今湛誠錦也終于明白了明安帝多年來的苦心,以往的隔閡終是煙消云散……
乾明安四十一年冬,帝積勞成疾崩于大安殿,御史大夫郭耘呈出遺詔,年僅十三歲的太子湛誠錦繼位,遲妘為帝師。
先帝喪儀結(jié)束后便是新帝的登基大典,那小小少年身著滾金龍袍在冬日難得的暖陽之下走過長長的紅錦毯走上那至高之巔,每一步都走的無比穩(wěn)當,面上帶著的也是不合年紀的莊重與熟成,這個曾經(jīng)為先帝對自己冷淡而沮喪的孩子已經(jīng)能夠擔起江山社稷之責。
身為帝師的遲妘理所應當?shù)恼驹诹俗钍孜?,她看著湛誠錦行過一切大儀面上亦是有著欣慰的笑,這就是她的使命,讓大乾有一個能保萬民之安的帝王。
湛誠錦的老師不止遲妘一人,但只有遲妘教了他如何治理天下教了他如何體諒民生疾苦,也只有遲妘教了他如何看待自己的父親,那個為自己謀劃了今日一切的父親,所以這帝師之位非遲妘莫屬,有先帝遺詔在亦無人敢質(zhì)疑,大乾也有了第一位女帝師……
隨著新帝登基一切都步入了新軌,亦有要趁這新舊朝交替之時作亂之人,被明安帝仁慈放過的祺國余黨想要復國,但此前遲妘就對湛誠錦言過了祺國余黨恐有異心湛誠錦也極為認可,是以早就部署好了應對之策,祺國余黨起兵叛國不過一月就被鎮(zhèn)壓,又何嘗不是給了新帝樹立威信的機會。
如今的天下三國歸一國,有的問題自然是只多不少,但湛誠錦不是一個無為聽之任之的帝王,那些有著自己抱負的新臣也都滿腔熱忱,或許這條道路會有些艱難,但只要君臣一心便可跨越萬千阻礙,歷代先祖的教訓也是最好的治國書冊。
遲妘依舊每日入宮聽湛誠錦說自己的決策和想法,一開始或許會有些欠妥之處遲妘也恰時的替其糾正給予建議,湛誠錦也并非全然以遲妘的話為正要而是會結(jié)合自己的想法和手段加以改正,到了這時遲妘就知道她能教的已經(jīng)教完了,接下來的路這個少年只能自己走下去……
“師長常說愛民如愛子,也說心中有大愛方能體會到天下蒼生之疾苦,那師長可知人與人之間的愛又是如何?”
少年帝王的面上是不同于往常的疑惑,如何愛民他知,可愛人又該如何?
聽這一問遲妘從茶霧裊裊中抬起頭來看向湛誠錦,隨后輕笑了一聲道,“世上的愛分很多種,父母子女之愛皆是親情血脈牽制,孝悌自是由此,再有便是男女之愛,無有血脈相連便是難得,能相濡以沫生死相依更是令人難解緣由,是以此愛無解,唯有置身其中才能體會,而如何愛……自是真心至誠了?!?p> 說到最后遲妘的目光有些深遠,湛誠錦依舊一知半解,卻也知曉自己該是年歲尚小所以不曾有體會,“那師長可有愛之人?”
“有?!边t妘腦海中浮上那個一直未曾忘卻半分的身影,面上也不由自主的帶了笑。
“可是那知心之人?”湛誠錦想起來之前遲妘剛?cè)胝拙r的風波,那時遲妘便當堂說那個男子是自己的知心之人,便也自然而然的以為是宗璟了。
遲妘只輕搖了頭隨后道了自己今日入宮的最后一樁事,“陛下如今對朝政已然信手拈來,臣之用處也已徒然,所以臣今日來是想向陛下請辭?!?p> “為何?師長要去何處?”湛誠錦目中劃過一瞬間的慌亂,也連忙起了身走到了遲妘身邊,這時的他才像一個少年。
“因為臣不屬于這廟堂之高,臣該在的地方是江湖之遠,陛下應當知道不是嗎?”
知曉他是已經(jīng)習慣了自己的存在所以才會如此,但也知道他不是一個會為自己私心便強留她的帝王。
其實湛誠錦也從一開始稱遲妘為師長那日起便知道遲妘不該是困在這小小京城的女子,她該屬于寬廣的山川大地,該屬于自由散漫,她該是天地之臣,而非帝王之臣。
殿中久久的沉默著,湛誠錦輕攥著拳在身側(cè)稚氣未脫的臉龐也有著糾結(jié),可終還是松了拳向遲妘行了一禮。
“我愿讓師長離去,師長倘若有朝一日想要歸來我亦會以現(xiàn)有的尊榮相迎,愿師長此生福運綿長,亦多謝師長教習之恩。”
少年的禮真摯而誠懇,遲妘坦然受下這一禮,卻也在想她究竟還會不會有機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