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的天牢并沒有比夜晚好到哪兒去,而且還能將那些碼列整齊的刑具看得一清二楚,雖是在牢門之外,卻也讓人心生退卻。
有獄卒打扮的模樣的人冷面大步向里頭走去,最后在一間牢屋前停下,從腰帶處取下鑰匙后找出其中一把鑰匙握上了牢門上冰冷的大鎖,隨后“咔噠”一聲,鎖開了,里頭的女子聽到動靜后也緩緩抬起了頭,露出了那張平靜如水的面孔和那雙毫無波瀾的雙眸。
獄卒將門打開后看向她,尚算客氣的道,“陛下有旨,遲小姐是無辜受累,現(xiàn)在可以出去了,尚書大人在外頭等你。”說完便側(cè)開了半邊身子示意她出來。
聽到這話遲懷萱眸子微微睜大了些許,她看了看自身后小窗透進(jìn)來的投在地上的陽光,心中忽而有些感慨,這兩日,可真是或生或死悲喜交加,大概這一輩子的情緒也就在這兩日耗光了吧……
昨日自己的夫君身著大紅喜袍鑼鼓喧天的去迎他國公主為妻,她在暗處瞧著,眼睛不由得一酸,心里酸楚實是無法言說。
迎親隊伍的喜樂聲才消失不久,便不知從哪冒出一堆人不由分說便將她和身邊的迎竹給打暈,醒來后便見自己在霖籬院內(nèi)和幾個侍女被捆在一起,而外頭已經(jīng)隱約傳來傳來嘈雜非常的聲音,那時她已經(jīng)隱約猜到發(fā)生了些什么,但以她的身份境地又能如何呢?
被捆著的那段時間里她想了許多,想了小時候的一些事,想了自己母親還在時的那些日子,也想了和自己親弟弟的不對盤,過往太美好,便顯得這段時日太過跌宕。
她在想許是在今年之前她的運氣便用光了,又許是自己一直活在在母親的庇佑下沒能好好長大,不然她想自己應(yīng)該可以和遲紜勢均力敵再戰(zhàn)上幾個回合都不倒下。
但最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可能是遲紜的對手,她的那份十年如一日的隱忍,還有對僭越她底線的人那份狠厲果斷,是她及不上的,還有偽裝和手段,明明連說話都溫溫和和的女子,卻能將她和遲懷瑤毫不猶豫的扔到那張床上,換作她還會想想遲家的顏面,可人家根本不在乎。
況且能進(jìn)遲家書房的人又能是什么格局小的人,她的父親她知道,書房之地向來談的都是家國大事,她可不認(rèn)為遲紜被叫去只是端個茶倒個水的,她輸?shù)挠趾沃挂恍前朦c呢?
外面愈來愈嘈雜,似是還有刀兵相向,幾個侍女已經(jīng)抖如篩糠,她心里還是害怕的,她在想著自己會迎來怎樣的一個死法,雖然現(xiàn)在外頭到底什么情況也不知曉,但她知道自己逃不過那一劫。
門被踹開時外頭已經(jīng)天黑了,屋子里也沒有燭火,但她借著月光看清了來人的衣物,這些人并不是打暈自己的那伙人,這便證明有一方輸了,在那一刻,她希望是那個帶給她一生污點的男人輸了。
綁著她們的的繩子還是沒有被解開,那些人就這么將她們帶走,路上她雖未知前路是何,卻有些慶幸這些人沒有直接一刀將她們砍死。
在盛京城生活這許多年,哪里是哪里她雖不說能脫口而出,但大概位置還是知曉,被帶下車時哪怕她被蒙著眼都能感覺到浸入骨髓的涼寒,京中只有兩處地能給人這種地獄般的感覺,一個是刑部大牢,一個是天牢,而以她的身份,該是后者。
入天牢者難逃一死,哪怕僥幸免死,那活罪也不是尋常人能受得住的,那一刻她的心是涼了的。
身上的繩子早與幾個侍女?dāng)嚅_,等到自己眼上的布被掀開,入眼便是蕭寒的四方之地,一根根粗壯如柱般的牢門觸手冰涼,不止這一處,是這里每一處都透著森森之氣,對一個從小嬌生慣養(yǎng)的大家小姐來說絕境之地怕也不過如此了。
入了此處她便知自己的希望成了真,慶幸之余也接受了自己的下場,別人入了天牢都或是哭天喊地或是絕境無助悲涼無限,她卻覺得自己害怕過后突然心靜得不像話,就仿若那廟里的和尚一樣。
她就坐了那么一夜,沒有任何人來告訴她到底發(fā)生了些什么,也沒有任何人來告訴她最后會落得個什么下場,這一夜她想了兩個問題,遲紜在知曉自己的母親是被她的母親害死時是不是如她一般痛苦?還有幾月前遲紜被她派的人劫持后是不是也如她剛開始一般害怕和無助?
她想,她欠遲紜一個道歉,也該替她母親向遲紜道歉,如果還有機(jī)會的話……
現(xiàn)在這個機(jī)會來了,遲紜當(dāng)初的話也果真沒騙人。
遲懷萱緩緩起身整理好了自己的裙擺,抬起頭穩(wěn)步向外走去,沒有只言片語,不問前因后果,坦然接受一切結(jié)果,不論是好是壞,也不曾回頭,哪怕知道自己那個名義上的夫君也該在此地,她想她已經(jīng)明白了什么是喜悲不加于身,明白了什么是紅塵。
尚還明媚的陽光離自己越來越近,在跨出那道門檻后她看見了自己的父親站在不遠(yuǎn)處,家……不,她已經(jīng)沒有家了不是嗎?
慢慢走近那個自己敬仰了許久的父親,遲懷萱穩(wěn)穩(wěn)行下一禮,“女兒不孝?!苯o遲家給父親帶來此等禍?zhǔn)拢@句話她未說出口,只因為此處還不是能言說的地方。
遲惟運長嘆了一口氣后將人扶起,眼角眉梢間也有些老態(tài)浮現(xiàn),“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父女二人再無二話,將遲懷萱送上了后頭的馬車,便打道回府離開了這是非之地,遲懷萱的幾個侍女自然沒有她這等待遇,身上都或多或少受了些傷,但好在都無大礙養(yǎng)養(yǎng)便可,也已經(jīng)被馬車先行送回遲家去了。
經(jīng)此一難誰心里都明白有些事有些人會改變,可又有誰是自愿的呢,不過都是形勢所逼舉世所迫罷了……
而看似平靜水面,誰又會知水底的兇險萬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