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閑莊的人午間皆無事,外頭日頭正大著,遂也都在莊子里歇著,遲紜幾人到得門口,繞過了正打著瞌睡的小童入了里,才行幾步,便有棉錦衣裳約莫五十歲的仆婦眼尖見著急忙的迎了過來,待瞧見遲紜身后的芷棋時便心中明了。
往前一步一委身,恭順又討好的道,“小姐安好,玉氏在之前趙夫人的那處院子,請隨老仆來?!?p> 仆婦在側前方領路,遲紜有意無意的掃過這夫人發(fā)髻上那金燦燦的簪子,還有行走間隱約露出來的金手鐲,隨后目光回轉到前方蜿蜒小路,嘴角不由漫上了些許笑意。
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是從未見過大財?shù)娜四亍?p> 東閑莊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至于,幾人約莫走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到那處遠人煙熱鬧的小院,途中也遇著過幾個莊子上的人,皆是對遲紜恭順討好的行禮,估計哪怕是遲惟運親自來都不見得有這幅人心所向的場面。
大家仆從無論如何眼力見都不會差,那婦人將遲紜領至院門處便自行退了下去,什么該聽什么不該聽,什么該看什么不該看,他們這些人為著自己的以后著想都心里門兒清。
院中靜得只能聽見清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走近屋門,才聞及些許人的動靜,里頭的人似是難忍疼痛卻又無力叫喚,只偶爾發(fā)出一聲悶哼,好似還夾雜著一些恨意。
芷棋上前推開了門,里頭床榻上趴著的人艱難的轉過頭看過去,待看見披著暖融日光的明媚女子,便是不由自主的咬了牙,虛弱半睜的眸子早已沒了往日明艷勾人,只有將傾的頹敗。
“你來做什么?看我笑話嗎?”早已料到自己的結局,現(xiàn)如今也再無話可說。
“我來是替遲懷夢帶句話給你?!?p> 遲紜走到榻邊站定,從上到下將玉姨娘打量了一遍,看到那依舊浸著血的衣裳,都忍不住嘆一句遲惟運倒是也下的去這個狠手。
“夢兒……她說什么了?”玉姨娘眼中露出些驚慌,不知為何心中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你倒還對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女兒有了真心,”遲紜說著輕嘆一聲,“可惜啊,這一切都是她的計劃,借我的手,報她的殺母之仇?!?p> 字句入耳,如猛錘擊心,玉姨娘覺得自己有些窒息,也突然顧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爬了起來想要抓住遲紜,卻在半道就摔倒在了榻邊,遲紜一步也未退,就這么低頭看著她,看著她如何將自己帶入那萬劫不復之地。
“夢兒……夢兒不會的!她不會如此對我,我是她的母親,我就是她的親生母親!”玉姨娘抬頭惡狠狠的看著遲紜,仿若她才是那個顛倒黑白的人。
遲紜突然發(fā)自內心的一笑,隨后蹲下身拿帕子拂著玉姨娘臉上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淚水,一下一下,輕緩又致命。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她要你好好去向憐繡請罪,對了,還有那個男人,你該是也怕見到他的吧?不過他應該還在黃泉路上等著你,你走快些該是能見到的。”
臉上有錦布的柔和摩挲,玉姨娘卻覺著是尖利的刀子在臉上割,看著眼前柔枝嫩葉般的女子,忽然明白了她為何要將自己的命吊著,明白了為何她要來走著一趟。
不是為了來告訴她這一切的真相,只是為了來報往日一言之仇,不出所料,下一刻明眸善睞的姑娘就笑看著了她。
“不知玉姨娘還記不記得以前曾將遲懷夢的錯嫁禍于我,因此被父親罰了三日食水一月禁閉?”
此話一出,玉姨娘無力的頹了下去,此時真沒什么好說的了。
見狀遲紜垂眸扔下手中帕子起了身轉身就走,待到門口時卻又回頭看了一眼榻邊可憐至極的女人,再回頭時已然什么也沒看見過的模樣往外走。
遲懷夢四歲時將遲昂熙推倒磕在了石頭上,遲昂熙的頭摔破了個口,當時遲紜恰好也在一旁,此事若是老夫人先看見的自然會查明,但偏偏是玉姨娘先看見的,當即就將這錯推到了不受寵的她身上。
遲惟運那時有多對遲紜冷眼可想而知,趙念蓉對自己兒子有多疼惜也可想而知,他們甚至問都不問就聽信了玉姨娘的話定了遲紜的罪,開口就是要將遲紜送到莊子上去養(yǎng),還是老夫人可憐她才說關禁閉就好,這才沒讓她流落到趙念蓉只手遮天能吃人的莊子上。
老夫人發(fā)了話,那夫妻倆自然不好再說什么,但趙念蓉的一哭二鬧,加上遲昂熙腦袋上明晃晃的傷口,遲惟運也氣不過,又想起她“克死”許夫人的事,便下令瞞著老夫人禁了她三日食水。
那時遲紜還沒有去祈安,還沒有遇見逾塵,連茗云館都還沒開起來,小廚房的吃食全讓那些窮兇惡極的下人給搬空,就連各個屋子的茶水點心都給搬的一滴不剩,剩她和幾個侍女在夕云閣內滴水未進滴米未食整三天,期間玉姨娘還拿著刀子夜半嚇唬威脅幾個孩子。
若不是靠著芷琴偷偷藏起來的兩塊糕點,幾個人怕是撐不到夕云閣內的東西回來,遲紜本就不好的身子在那回更是遭了,才幾個最大不超過十二歲的孩子,便遭了如此的罪,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狠的下心的。
這些往事或許現(xiàn)在在他們心里是件無足輕重不足掛齒的小事,卻不知她們幾人那時將那兩塊糕點推來推去的狼狽,那時遲紜便暗暗發(fā)誓,一定要讓自己身邊這幾個人衣食無憂,一定要讓那些心無良善的人罪有應得。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趙念蓉是如何害的許夫人和小遲紜,現(xiàn)在的遲紜便是如何對她的,玉姨娘當初顛倒黑白一句話就將那莫須有的罪推與遲紜,現(xiàn)在同樣的,遲紜將這根本不存在的通奸之罪加與她身,還有誰能來指責她說她錯了?
那夜冰冷的刀子在眼前閃著寒芒,應該如同今日那帕子在她臉上摩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