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鄉(xiāng)村治賴(二)
有的人性子倔強,不撞南墻不回頭。但陳默雷更倔,他不是不撞南墻不回頭,而是碰到南墻,就一定要撞倒南墻,然后,踩著倒坍的南墻繼續(xù)往前走。
在陳默雷還是執(zhí)行局副局長的時候,梁忠信就跟著他,這多少年下來,行事風格潛移默化地受到了他的影響,但凡他認準的事,便絕不會輕易放棄。在對待農(nóng)村執(zhí)行難的問題上,自然也是如此。小田村的被執(zhí)行人個個都是難啃的硬骨頭,他便決定先在小田村開刀。
蹲點行動是不用想了,梁忠信想到了找村干部幫忙,讓村干部幫忙做被執(zhí)行人的思想工作,說不定就會出現(xiàn)轉(zhuǎn)機。
小田村的村支書叫田興平,同時也是小田村的村主任,今年已經(jīng)65歲了,據(jù)說在村里頗有聲望。梁忠信了解到這個情況后,特意去小田村的村委會找了一趟田興平。田興平答應的倒是挺痛快,可過了好幾天,卻一直不見回音。
梁忠信實在不想等了,便約著信用社的法務經(jīng)理馬振華和小田村片區(qū)的信貸員葛小松一起去小田村看看情況。
他之所以約了馬振華和葛小松,主要是想督促一下田興平,畢竟,小田村如果有村民想要從信用社貸款,這兩個人說話還是有些份量的。另外,梁忠信也抱了一絲希望,如果有的被執(zhí)行人被田興平勸動了,愿意履行義務,也可以當場跟馬振華和葛小松商量還款事宜。
上午9點鐘,梁忠信3人趕到小田村村委會。
田興平對他們的突然造訪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還以為他們怎么也得過十天半個月才會過來。
葛小松跟田興平算是比較熟,一見面就開門見山地問:“老書記,梁庭長交代給您的任務,完成的怎么樣了?”
梁忠信笑著糾正說:“不,不是任務,是請老書記幫忙,幫我們做做村里被執(zhí)行人的工作。老書記德高望重,又是他們的長輩和老大哥,他們怎么也要給您個面子吧?!?p> 田興平被梁忠信這么一架,倒不好意思開口了,因為他壓根兒就沒去找村里的被執(zhí)行人,更別說做什么工作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把話題給扯開了。
梁忠信猜到了原因,直截了當?shù)貑柼锱d平:“老書記,您是不是還沒去找那幾戶被執(zhí)行人呀?”
田興平的臉色有些尷尬,硬是擠出一絲笑容,說:“他們都種著大棚,現(xiàn)在正是忙的時候!等得空了,我再去找他們也不遲?!?p> 葛小松一聽這話,很是不滿:“老書記,您要這么說的話,這事可就沒頭沒尾了。您要知道,我們信用社回收是有期限的,法院執(zhí)行案子也是有期限的,您要我們等,也得給個期限吧,要不然,我們得等到什么時候呀?”
作為法官,梁忠信一聽就覺得葛小松的話里有毛?。鹤尨甯刹砍雒孀龃謇锉粓?zhí)行人的工作,純屬找村干部幫忙,而這個忙村干部幫不幫,不是基于法律規(guī)定的義務,而是出于道義和村干部的自覺。葛小松這么說話,簡直就是給村干部硬扣帽子。
不過,田興平就算知道這個道理也不敢說什么,因為葛小松是這一片的信貸員,村里的人貸款存款大都會通過他辦理,得罪了他,對小田村沒有一點好處。
顧及信用社的形象,梁忠信也不好當場糾正葛小松話里的錯誤。
還是馬振華有水平,他不說誰的話對,也不說誰的話不對,而是從包里拿出一條香煙,放到田興平面前,客客氣氣地說:“老書記,知道您抽煙,我給您帶了條藍八喜。你們村里的這七八戶被執(zhí)行人,還得請您多費費心呀?!?p> 田興平不好意思收,又把香煙還給馬振華。
馬振華笑著客套了幾句,趁著田興平不注意,把煙放在門口的椅子上就跑出去了。葛小松心領(lǐng)神會,也跟著跑了。
梁忠信坐的最靠里,沒來得及跑,就被田興平給攔住了。田興平要把煙讓給梁忠信,梁忠信說他不抽煙。田興平又讓梁忠信幫忙把煙還給馬振華,梁忠信說,這可不行,如果馬振華不肯收回去,這條煙就落在他手里了,這可是違反紀律的。于是,田興平不收也得收了。
返程的路上,馬振華變魔術(shù)似的又從包里變出一條藍八喜,笑著對梁忠信說:“梁庭長,聽說您抽煙,我今天帶了兩條藍八喜,本來想都送給您的,剛才給了田興平一條,現(xiàn)在只剩一條了。希望您別介意?!闭f著,就把煙塞給梁忠信。
梁忠信一擺手,說:“我們秦院長下了禁煙令,說辦公場所不得吸煙。監(jiān)察室為了落實禁煙令,動不動就搞突然襲擊。我被抓了兩次現(xiàn)行,兩次都被通報了。后來,我就慢慢戒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好這口了?!?p> 馬振華不知道梁忠信說的是真是假,但毫無疑問,梁忠信既然這么說,這條煙他肯定是不會收了。于是,他夸了梁忠信幾句有毅力之類的話,便知趣地把煙收起來了。
俗話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兩天里,田興平硬著頭皮挨個被執(zhí)行人家去了一趟,結(jié)果都碰了一鼻子灰。他們各自有各自的理由,但歸根結(jié)底,最終的理由只有一個——沒錢。
再說梁忠信這邊。他對田興平其實并不太放心,見過兩次面后,他就覺得這個老支書過于圓滑,不是個敢碰硬釘子的人。幾天不見回音,他便決定再去小田村看看情況。不過,這次他是一個人去的,因為他已經(jīng)不再對田興平抱多大希望了,他此行的目的主要是探探田興平去沒去被執(zhí)行人家,并從田興平那里了解一下被執(zhí)行人的情況,好考慮下一步采取什么措施。
梁忠信到達小田村村委時,田興平正在戴著花鏡讀著當天的《東州日報》。在他的手邊,擱著一個不大不小的青花瓷茶壺,茶壺里散發(fā)出淡淡的茉莉花茶的香氣。
見到梁忠信后,田興平先是一愣,然后朝梁忠信后面望了望,確認是只有梁忠信一個人來,這才勉強松了口氣??磥恚怯X得不好意思再見馬振華和葛小松了,跟這兩個人能少打交道就少打交道,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
田興平把梁忠信讓進屋里,倒了一杯茶,遞到梁忠信跟前,一臉歉意地說:“梁庭長,實在是不好意思,我這把老骨頭真是幫不了你了。除了田二柱家,村里的那7戶村民家我都去了,可他們沒一個能還清貸款的?!?p> 說到這里,他開始嘆息起來:“農(nóng)民掙錢都不容易,辛辛苦苦地賣力氣,一年到頭也攢不了多少錢。那7戶村民,有5戶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全家都指著兩口子種大棚過活。另外2戶雖然家里沒有老人了,但孩子的花銷也不小,日子也不好過。
他們呀,跟你們是沒法比。你們雖說不上大富大貴,但好歹也捧著個旱澇保收的鐵飯碗,就算遇到什么病呀災呀的,還有這樣那樣的保險給兜著??伤麄兙筒灰粯恿耍且坏┰倥錾蟼€天災人禍什么的,好幾年都翻不過身來,整個家也就算完了。想想,他們也挺不容易的,你們多理解理解吧。”
梁忠信聽得出來,田興平表面上是在為被執(zhí)行人說話,實際上卻是在給自己找借口,但他不好當面戳穿,便就著田興平的話說:“老書記,他們這算什么理由呀?小田村這幾年的大棚蔬菜可是搞的有聲有色,村民的收入一點兒不比城里人差,不少人都在城里買了房,有的拿著錢去放貸。
您再看看你們村里的那7戶被執(zhí)行人,家里房子蓋的都挺氣派,有的還是二三層的小樓,他們要是真擔心將來有什么風險,干嘛把錢拿去蓋房子?存到銀行不是更保險嗎?難道就因為將來有不確定的風險,就可以不守法律不講誠信了嗎?老祖宗可不是這么教我們的。
再說了,現(xiàn)在新農(nóng)合都實行多少年了,大病小病都能報銷,哪里還會有什么好幾年翻不過身來的說法,這話也太危言聳聽了吧?!?p> 田興平?jīng)]想到梁忠信對小田村的情況這么了解,只好圓話說:“農(nóng)民嘛,手里有點兒錢了,不都想著把房子蓋的好點、住的舒服點嗎?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p> “這個我可以理解,但任何理由都不能成為有錢不還的借口!”梁忠信喝了口茶,繼續(xù)說:“老書記,他們手里有多少錢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至少是有一定償還能力的。種了這么多年的大棚蔬菜,他們要說手里沒錢,這話誰能信呀?”
田興平忙解釋說:“梁庭長,我沒說他們手里沒錢。我是說,他們都有自己的困難,都有自己難念的經(jīng)……”
梁忠信忍不住打斷田興平的話,說:“老書記,困難人人都有,可人不能只想著自己的困難吧。還有,他們就算有困難,也不至于連個面都不肯露吧,就這么一直躲著不見,這算怎么回事?這是解決問題的態(tài)度嗎?”
田興平尷尬地笑了笑,說:“這我倒是沒問,興許是他們不好意思見你們吧?!?p> 梁忠信已經(jīng)聽明白了,田興平是根本就打算真心實意地幫這個忙。既然這樣,他也不能勉強,只好苦笑一聲,說:“老書記,我看您這就是老好人思想,誰都不想得罪呀。算了,這個忙我也不求您幫了,我還是回去另想辦法吧?!闭f著,就要起身離開。
“梁庭長,你等一下?!碧锱d平叫住梁忠信,從辦公桌的抽屜里拿出那條藍八喜,遞給梁忠信,說:“這條煙還是請你幫我還給馬經(jīng)理吧,無功不受祿嘛?!?p> 梁忠信立刻雙手一推,沒好氣地說:“人家馬經(jīng)理也不差這條煙,你就當他敬老了吧。”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路上,梁忠信的心情很是郁悶:小田村的那些被執(zhí)行人,也真夠混蛋的,誠信和法律統(tǒng)統(tǒng)讓他們當成屁給放了,這就是典型的老賴作風。更要緊的是,在涉金融案件領(lǐng)域,小田村已經(jīng)成為這一片區(qū)乃至整個唐廟鎮(zhèn)被執(zhí)行人的風向標,如果小田村的問題不解決,唐廟鎮(zhèn)涉金融案件的執(zhí)行難問題就很難打開局面。
為此,他暗下決心:絕不能這么白白便宜了小田村這幾個被執(zhí)行人,就算崩掉門牙,也要拔掉這幾家“釘子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