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驪近來心里鬧騰得很，動不動就想發(fā)脾氣。想看會兒書吧還總是嫌自己笨，非要翻筆記本才能回憶起讀過什么?；氐郊?，也不樂意講話，就窩在沙發(fā)上玩手機，玩到頭昏腦漲為止。

　　“怎么了？”君憐問道。

　　她只是搖搖頭，說自己上班累了。君憐便不再多言，她知道問下去不會有結果。

　　夢驪想到覃修，滿心的驕傲被他信手拈來的知識打擊得七零八落，愛情膨脹了她對他的崇拜，這情愫漸漸焚燒自信，將自己貶得一無是處，曾經“眾人皆醉我獨醒”的驕傲早已無影蹤。

　　過去，她只知道外面的世界高手如云，傲視身邊人，以為他們都是庸人，只知道盲目地生活，不假思索地拾掇前人的智慧，缺乏思辨能力。她仗著自己有一定的知識積累，交際圈逼仄，沒遇到“對手”自然不會在知識競賽里落敗，心高高掛起。

　　“強中自有強中手，莫向人前滿自夸”，現在看到覃修的謙遜和博學，她幡然醒悟——原來她的世界那么小，她看到的僅僅是她愿意看到的！

　　她感到自己被狠狠打臉，恥辱感油然而生。她不敢面對朋友和親人——在他們面前，她曾那么不可一世！怎么辦怎么辦？大學是不是白讀了，學過那么多的知識，怎么到了社會卻沒有用武之地！

　　她穿梭在車水馬龍里，不想被任何熟人看到，不想和任何人說話，讓風吹拂她失落的眼淚，讓街燈溫暖她冷卻的信心。

　　“我像游魂一樣，在燈火通亮的街頭尋找人生的意義。也許生命無需那么多意義，無果之后，我勸自己放棄。我們生下來，只是完成生理過程，我們成長，走向死亡，也不過是順應自然，何必要求那么多意義？再說，意義是什么呢？

　　“我根本說不清，而尋它也不過是因為，曾經擁有夢想的我，為自己的人生定了個明確的航向，無論前方是否有暗礁或浮冰，都不能畏葸不前。曾經的我，那么自信，那么勇敢，就如發(fā)光的英雄，鼓舞膽怯與懶惰的隱形我一路向前。只是沒有想到，我會食言，一次失敗重挫自尊心，什么自信啊勇敢啊都被借口抹掉?！?p>　　覃修打電話來，她不接；發(fā)微信，她不回。腦海里一片空白，很想好好地反省，此刻卻失了邏輯能力，組織不起語言。怎么能這樣呢？自己樂此不疲的角色，恰恰是自己最厭惡的。她以為自己有資本驕傲，沒想到只是沒遇到能戳破她謊言的人罷了。

　　回到家的時候，覃修已在悠然居等了兩個小時，他說再找不到她，他就要去報警了。夢驪淡淡地笑了笑。

　　夢驪問覃修：“你說，你怎么又是投稿，又是做公眾號，還能教書？你哪來那么多時間？”覃修說：“錯，還要抽一部分時間談戀愛。誰跟我說喜歡魯迅來著？他說時間哪里來？海綿里擠出來的呀！”

　　夢驪“哼”一聲道：“我看著你自卑，不想再……”那話卻是怎么也說不出口，便停頓此處，不再說下去。覃修問：“同學，我覺得你說的是‘行遠自邇，登高自卑’?！?p>　　夢驪白了他一眼說：“跟我爺爺一樣，老是用文言文堵我嘴巴?！?p>　　覃修道：“語出《中庸》，意思是，要行遠路，需從近處下腳，一步一步來；要爬到高處，就需從低處起步。你看，你不就是這樣嘛，現在老老實實地學習各種知識，這期間，小目標至關重要。眼望星空，說明心存愿望，但如果不腳踏實地，理想永遠都是空想。這么說吧，你要穿過森林，首先你要找到路，路上踩死幾只小蟲子，打跑幾只野獸，穿過幾片荊棘，離出口才會更近?！?p>　　夢驪嘆道：“說得容易，做著難呀。老想寫科普情感小說，就是覺得科普起來太硬了，讓文章讀上去不自然。寫不出來啊，寫了一半就沒靈感了。你不知道那種挫敗的痛苦?！?p>　　覃修撫摸她的頭說：“我怎么不懂？我是過來人。你感到痛苦，是因為渴望還沒有實現。其實想想，痛苦的過程是成長的過程，因為你在反思，并且你沒有打算放棄。其實成長到哪一步，這個結果并不是十分重要。追求目標的過程，也許是熬人的，但是你不得不承認它也是快樂的——該往哪里去？自己想要什么？自己該怎么做？這些你都想過，并且去實踐，生活有明確的方向，過得充實?！眽趔P連連點頭。

　　他繼續(xù)道：“關鍵是，在堅持的過程中，我們并不知道未來的成功能夠帶給我們多少快樂與成就感，而我們常常高估了它們。你仔細想想，在你準備高考的過程里，是不是特別苦？可你走過來后，難道會后悔那段時期的奮斗？高中生涯的結束，你的快樂延續(xù)了三個月，三年？持續(xù)一個月已經了不起了吧！”

　　夢驪不得不承認，別說什么快樂了，三個月的暑假讓她無聊得幾乎要發(fā)瘋，大熱天不敢出門，每天早早地起床卻無所事事，家里冷冷清清。

　　他說，從未覺得自己有多么博學或者歷害，不過是選擇了向往的生活罷了。向往，就去追求，繼而去努力實現。她不知道，她在自卑，他在自責。

　　在認識夢驪之前，他只想著把時間的每一點滴都盡可能利用起來，賦予其更多的意義。和她在一起之后，他不可避免地“墮落”了。找文獻的時候經常眼前的英文亂成麻，除了對她的眷念別無其他。

　　多年來他習慣早起運動，可現在總想讓手臂多為她枕一會兒，多感受下她的體溫她的呼吸。他懷疑自己回到那個懵懂的少年時代，一心貪戀愛情，對其它都抱著淡然的態(tài)度。

　　“道理……道理我也不是不知道……”

　　他說：“乖乖的，睡一覺，什么都不想，明天開始，多寫文章，發(fā)布出去。一開始，可能沒有讀者，沒關系，最重要的是堅持。”

　　夢驪只覺得心里漣漪激蕩，熱血包圍了她整個身體，躍躍欲試的激情在手心直撓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