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荀靠在椅背上，翹起二郎腿，說：“想多了吧，誰可憐你？”師甜怫然：“找你同學(xué)去！”惠荀看了她一眼道：“囔囔囔，又來了又來了。你這脾氣，不行！”

　　師甜道：“我就這脾氣，受不了就滾遠(yuǎn)點?！被蒈髡f：“不行?！睅熖鸫舐暤溃骸霸趺从植恍?！”惠荀說：“我瘦，滾不遠(yuǎn)?！睅熖鸸笮Γ骸澳蔷吐c滾。”

　　惠荀說：“不行！”師甜驚奇道：“怎么又不行？”惠荀說：“我愿意待你邊上。我多養(yǎng)眼啊，給你賞心悅目?！睅熖鹦Φ枚亲犹郏R他不要臉。

　　惠荀正色道：“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唄，我覺得你的故事應(yīng)該很豐富的?！睅熖鹫f：“憑什么？想看我笑話？想得美?！被蒈餮肭蟮溃骸罢f說唄，我的人生太乏味了，你給我潤潤色……姐姐，好姐姐……”師甜渾身起雞皮疙瘩，怎么會有這么厚臉皮的人。

　　“要怎樣，你才肯跟我說？”他問。她想了想，笑著說：“你有酒，我才有故事?！彼笮Φ溃骸澳呛唵伟?！我們現(xiàn)在去買？”師甜說：“酒吧啊！難不成你要買一打？這么寒酸？”

　　惠荀說：“不是我寒酸。酒吧那地方吧，我覺得你還是少去的好?！睅熖鸢琢怂谎郏骸昂?，偏見！以為去酒吧的，都不是好東西，是吧？”惠荀連忙否認(rèn)：“不是不是……我不喜歡那邊的環(huán)境，灰不隆冬的。”師甜冷笑一聲：“那我偏去。”

　　最后，他倆到了個大排檔，叫了一份錫紙烤魚、烤串，叫了一箱啤酒，坐在路邊攤上，喝了起來。師甜喝了口說：“你這個人，沒錢就沒錢，干嘛要污蔑去酒吧的人。”惠荀笑道：“嘿嘿，我不要面子的嘛？我哪能跟你比啊，看你穿的，用的，家里條件很好吧？”

　　師甜冷哼一聲，零花錢確實夠花，只要跟爸爸打個招呼，微信轉(zhuǎn)賬秒到?？v然如此，她對爸爸還是不滿，因為除了錢，他給不了她任何有關(guān)親情的東西。說起來，她對父母似乎沒多少熱情，同時感覺他們對她也沒多少熱情可言，三人就好像湊巧碰到后湊合過日子。

　　“你這說的，其實很多時候，感情是藏在心里，放在行動上的，不一定非要明顯顯地表現(xiàn)出來。”

　　“不表達(dá)出來，鬼知道？而且，他們行動上也沒表現(xiàn)啊！你不會說，藏在心里也算吧？反正他們現(xiàn)在只會給我錢，以后他們老了，我也只給錢。一報還一報?！?p>　　惠荀感覺不可思議，什么樣的經(jīng)歷，會讓一個孩子說出這樣的話來。

　　在她心里，父母因為性沖動才生下她。自打呱呱墜地，世界便打好黑暗的底色，她只是來人世間湊合幾十年的。上天仿佛有只眼睛在監(jiān)視她，只要她一有好日子，那只眼睛就射出妒火將其燒毀。

　　父母每天都早出晚歸，將她托付給奶奶。奶奶對她毫無興趣，堂弟出世后，更是專注呵護家族的獨苗，把他寵得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禍闖得不夠大。她和堂弟從來沒話說，再加上他備受寵愛，總愛惹是生非，她更厭而遠(yuǎn)之。

　　“哈哈哈，每個家族里面，估計總有一兩個熊娃娃。我外甥現(xiàn)在就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就上個禮拜，有個同學(xué)得罪他，到了晚上，他跑人家大門口大便，被當(dāng)場抓到。人家老爸也是狠人，叫他用手把便便鏟了?！?p>　　師甜作嘔狀：“咦，好惡心……”

　　惠荀笑道：“所以說啊，自己爸媽不管教，只能叫別人來教熊孩子。親爸媽管教起來有輕重，人家爸媽可不管。”

　　師甜表示認(rèn)同，繼續(xù)說。

　　有段時間她住到堂姐家里，媽媽給嬸嬸一點生活費，每周來看一趟。堂姐妹感情很好，一起上學(xué)，一起唱歌謠，“周扒皮，沒臉皮，半夜三更來偷雞，我們正在做游戲，一把抓住周扒皮”；一起在夜晚尋找一閃一閃的螢火蟲，把它們捉到瓶子里欣賞；一起摘下一朵紫茉莉，掐了底部，放在嘴里當(dāng)喇叭吹，聲兒像放屁一般，煞是好玩……

　　后來堂姐一家去了深圳，鮮少聯(lián)系，更不會一起玩耍。兩人日益疏離，一年一次見面，根本聊不出幾句話，有時見了面，師甜還會害羞地躲在媽媽身后。因為性格內(nèi)向，她沒什么朋友。只有在節(jié)假日，她才會去隔壁找喬楚玩，因為只有喬楚會耐心地和她玩。不過，平日里喬楚的功課很忙，喬父管得嚴(yán)厲，見有小朋友來打攪功課，會毫不客氣地勸人家回家看書，等放假了再來。

　　再后來，媽媽請保姆馬姐來照顧師甜?！斑@是唯一當(dāng)我存在的人。”

　　“你爸媽不是當(dāng)你不存在，只是他們太忙了?！被蒈髡f。

　　師甜苦笑道：“工作和女兒，他們選擇了工作，我還能說什么？”

　　讀一年級時，她感覺特別吃力，加減法總要掰掰手指頭才能搞清楚，聽寫語文字詞時總是錯誤連連，上課時聽著聽著心思就出游。她游心重，總愛找點無關(guān)課堂的事情做，有時候在紙上涂鴉，有時候致力于削出平滑的鉛筆，有時候就發(fā)呆。

　　老師很生氣，有時候打手心，有時候揪耳朵，不但扣除小紅花，還要罰站。她也很生氣，也許我就是他所說的“白癡”，這么一想，更不愿意安分聽課。其實也無所謂，反正爸媽不會管她的成績，如果非要列舉爸媽的優(yōu)點，對成績的寬容，或許是唯一的一點吧。

　　回到家，她就很開心，馬姐視她如己出，耐心哄她吃飯，給她唱幾十年前的童謠，教她折紙，為她剪紙，還會給她買糖吃——也許這是師甜最甜蜜的回憶了。吃完飯，馬姐會督促她寫作業(yè)，然后帶她去樓下逛逛。她胡亂寫完，反正馬姐只會看有無空格，看不出對錯。

　　到了樓下，馬姐和其他人聊，她和其他人帶去的小孩玩。這樣的生活，很溫馨。

　　當(dāng)然，在她不乖的時候，馬姐會毫不留情地罵她，罵必有因，從來不寵溺，也不覺得卑微。到了周末，馬姐還會帶她去少兒公園玩滑滑梯、蕩秋千。

　　“可是這樣的人，這么好的人，走了。那年我十二歲?！瘪R姐本就消瘦，走前幾個月越顯形容枯槁，說會兒話就很吃力，走上二樓氣都幾乎喘不過來，更別說做活。媽媽一開始只是勸她別太勞累，注意休息，反正家里沒人走動，不用多費力打理。可后來愈發(fā)覺得不對勁，便為她掛號，陪她看病。

　　為了不影響師甜小升初的學(xué)業(yè)，他們都選擇隱瞞病情，只是告知她，兒媳生了，馬姐必須回去照顧。臨別那晚，馬姐坐在師甜的床邊，親熱地喚著“甜甜”，叮囑她日后要懂事，不要挑食，作業(yè)好好做。她有千言萬語，都藏在心底，呆呆地望著熟睡的孩子，輕輕地?fù)崦哪橆a。

　　次年，爸爸的生意總算有了起色，陸續(xù)有保姆照料師甜，但她的心里，一直記掛著馬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