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窩里,她咬自己的手臂,就像從前一樣發(fā)狠。當(dāng)手臂暫無痛感時,她松口,眼淚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是為誰而流。可是依然不解氣,緊捏的拳頭狠狠地砸出去,骨頭與冰冷墻壁的激烈碰撞并沒有給她疼痛。
一下,兩下,三下,待停下來的時候,一股劇痛才突然竄出來。手指沒法動彈,微微顫抖。
她閉上眼睛。眼淚將悲憤推向洪峰,難以阻滯的自憐與嫉妒、憤恨洶涌而至,使她的頭和關(guān)節(jié)愈發(fā)疼痛。
沒有旁人看她瘋狂的行為。
大一時,室友對她又怕又惡,一兩次表面上的關(guān)心后再也不會過問,甚至害怕有朝一日她發(fā)起瘋來做出什么屠殺室友的事情來。她們想換寢室,或者將她逐出。她們不敢也不想和她一起出入,除非老師規(guī)定小組活動必須以寢室為單位,否則,她們斷然不肯和她一起。
師甜也懶得“湊熱鬧”,整個高中只有官熠一個朋友,現(xiàn)如今她只有自己的影子相隨。偶爾情緒爆發(fā),做出令人咋舌的舉止,終于逼得室友們遞交更換寢室的報(bào)告。可報(bào)告偷偷呈上,卻石沉大海,于是只能終日惶惶,有她在的時候就好像有惡魔一般,不敢多言,不敢久待。
師甜獨(dú)來獨(dú)往,從不希冀能融入她們的世界。到了大二,就在附近租了房子,她對官熠說:“一個人住,不要太舒服!”官熠說:“你啊,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合群一點(diǎn)?!彼龁枺骸昂先??為什么要合群?女人是非多,你不知道?”官熠自然不懂。
一覺睡醒,已是中午。老師沒有打電話問她為何翹課,對她的缺席,他們早已司空見慣,但是師甜爸爸厚待過輔導(dǎo)員,要他多照顧照顧,不求學(xué)習(xí)多少突出,但求平安不被欺負(fù)。
“我身體不舒服。”她說。老師問:“要緊嗎?”她答:“不要緊,睡一覺可能就好了。”老師覺得她在騙人:“那好,下次別缺課?!?p> 她起身,打開飲水機(jī),取出泡面,這就是午飯了。用力閉眼,將淚滴擠破,深吸一口氣,看向天花板,笑著搖搖頭,然后埋頭大口大口吃面,好像要把一切悲傷都給嚼碎似的。
吃完,她呆呆地站在陽臺,望著樓下一株株紫薇出神。她想要一吐為快,然而,強(qiáng)烈的自尊心又牢牢控制了她的傾訴欲望,那種渴望解脫又無能為力的痛苦疊加在原本的苦痛中,叫她越發(fā)不能訴說。
此時,胃不識時務(wù),隱隱作疼。也許睡一覺就好了,她重回被窩。怎奈腦子不肯歇息,一閉眼,各種思緒空降腦海,大都模糊不清。躺了估摸半小時,也許是三小時也不一定,掙扎著起來,想去找胃藥,卻癱坐在椅子上。
想要趴一會兒,可是,桌面那么亂,她的手該放哪兒呢?眼前那么亂,書橫七豎八,日用品倒在一起,頭發(fā)那么亂,睡衣那么亂,心事那么亂,該從何整起?
她氣呼呼地看著一切,喘著粗氣,生悶氣。何以至此?自己的世界為什么總是亂糟糟?悲不自勝,扯著頭發(fā),心想這時候真是死了才好。
翻開初中時拍的寫真,她看到照片里美好的樣子,嘆息一聲。不禁又想到他。
前晚在夢里,她要去參加某個聚會。路邊都坐著人,她想要知道他的位置,但不敢明目張膽地尋覓,只好借著余光,耳朵豎直。燈光昏暗,人聲嘈雜,她找不到。
找不到。
心里很是焦急,仍不肯轉(zhuǎn)頭去找。在哪?低頭看到一只運(yùn)動鞋,是他?她正要側(cè)耳搜集更多證據(jù)的時候,天亮了……
“我希望你,是我獨(dú)家的記憶?!彼p輕地哼唱。唱得真夠煽情的。這歌太煽情。
取出日記本。說起這個習(xí)慣,還要追溯到初中,官熠說她心事太重,又不肯跟人傾訴,不如寫到日記本里,如此,心情會舒暢許多。沒想到,這習(xí)慣一堅(jiān)持就是好幾年。
“回憶像個說書的人,用充滿鄉(xiāng)音的口吻,跳過水坑,繞過小村……”聽著容祖兒的《小小》,夢驪攤開筆記本,認(rèn)真地寫文章《小小》:
小小坐在門口,看雨。他不怕打雷,那種響徹天地的聲音恰恰包圍了他,給他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不怕閃電,倘若這個世界,閃電會來劈一個伶俜的可憐兒,他也毫無怨言,只能怪這個世界太固執(zhí),硬要將殘忍演繹到底。
他很喜歡那些碩大的雨滴落在面前,重又跳起的樣子。雨滴在不同的人眼里,是不同的角色。在他眼里,雨那一瞬的躍起,是垂死的掙扎。
它,在天空中誕生,卻不能在襁褓中度過余生,流浪還那么短,還沒有看夠一切,就面臨粉身碎骨的結(jié)局。他很想捧起那滴雨,問一聲,疼嗎?
可是,那么多,那么多的雨,他捧起來的時候,它們混為一體,找不到哪個是他最心疼的那個?;蛘哒f,哪個,是他自己。當(dāng)周圍都是一樣遭遇的同胞時,痛苦更容易化作能被人接受與習(xí)慣的宿命。
雨停了。
他打個哈欠,起身,懶得拍塵土,隨手拎起臟兮兮的蛇皮袋,拖著那雙殘舊的鞋子,一腳踏進(jìn)水潭。
濺起的水滴,滲透進(jìn)褲管,一陣冰冷啃噬他瘦削的腿,所幸的是,這股冷意還不足以打敗他,并且,早已不能夠被他注意。
他懶得東張西望,那些雨后的街,那般骯臟。車來來去去,濺起一排排水花,偶爾,一個路人對著遠(yuǎn)去的車輛扯著嗓子罵道:“不長眼?。抗窐拥?!”
沒有一輛車會停下來理那些罵得脖子都通紅的人,而罵者,也不會追著一輛車?yán)^續(xù)罵道。
有些人會俯身擦拭褲腿,有些則完全不高興理睬水漬,好像有水漬并無大礙,能罵一通方才痛快。
和他們不同,他從來不會罵那些開車從未顧及他人的人,他認(rèn)為這是他們的自由,擁有自己的車,便有了保護(hù)圈,想干嘛干嘛,誰也攔不著。他望著揚(yáng)長而去的車,只會冷笑一聲,然后懶洋洋地走著,看到一只瓶子,彎下腰,拾起,扔進(jìn)袋子,繼續(xù)走……
電話聲響起,思路被掐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