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甜緊緊握著手機(jī),咬著唇。終于說出來了,我是累贅吧?
“你自己好好想想,從小到大我哪里虧過你!不指望你以后養(yǎng)我們,你能養(yǎng)活自己,我跟你爸已經(jīng)是天天燒香了。你要真惦記馬姐,去看看她。天天只知道說,從來不知道做。打小就不靠譜?!眿寢尣辉僬f,算了,不懂事的人,說再多都是廢話。
師甜無聲地哭泣,無論她怎么做,媽媽永遠(yuǎn)都不會滿意,對于孩子,她只有批評。既然如此恨鐵不成鋼,當(dāng)初何必?fù)狃B(yǎng),何不扔到野外任她餓死、凍死,或被野狼叼走,也好過現(xiàn)在做什么都不如意,還要被全世界鄙棄。
媽媽忙著回崗位,沒再聊下去。師甜站在雨中,不知該去何處。
師甜失望,你沒有時間聽我的近況,卻抽出時間來罵我,多不愛孩子的媽媽,才做得出這樣的事?
回寢室?不不不,她討厭她們,她在她們眼里是叛逆、墮落的壞女孩。她們爭著彰顯自己的個性與長處,而她卻一無是處,還得看他們得意洋洋地領(lǐng)獎學(xué)金,領(lǐng)獎狀。有時候她對著這些陌生的面孔覺得恐懼,好想擺脫,可是學(xué)校沒有一個地方能夠?qū)⑺仄饋怼?p> 她愛上了酒吧,可以把自己融化在燈紅酒綠中的地方。
她愛上了酒,可以麻醉經(jīng)歷的痛苦的東西。
走到教學(xué)樓下,她向上望去。
“日暮東風(fēng)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碑?dāng)年,好友就是從四樓飄然落下,美好的臉孔被厄運(yùn)劃了一道道傷疤,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消退。師甜想,她若要離開,絕不會選擇這種方式,無論能否死成,樣子都太難看,她不能讓官熠看到她丑陋到令人作嘔的模樣。
雨停了,四周闃然。她不顧潮濕坐在湖邊的樹旁,腦袋歪斜到一側(cè),脖頸好似沒力氣支撐一般。一雙冷眼緊緊地盯著微泛波光的水面,雙手緊緊地拽成拳頭,有些緊張,有些興奮。
有種異常強(qiáng)烈的欲望,想要知道此刻他在做什么。“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彼寄钌钋校麄€人都沉重得仿佛匍匐在地,與大地混為一體。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她那么在乎他,而他最在乎的人,始終是別人。她總是忘了累累傷痕,總是關(guān)注他的喜怒哀樂,而他惦記的始終是別人的喜怒哀樂。
有時候她問自己,當(dāng)他完全從自己的世界中消失,你會死嗎?答案是肯定的。每回都想,這次應(yīng)該學(xué)會放手了,他人不珍惜,你難道也要跟著踐踏自尊?青春正茂之時,何以卑微至此?
想法很漂亮,僅止于此。
不受控制地,她腦子里都是他的樣子,沒有任何表情,孤單的樣子,使她想要上前撫摸他的臉頰,告訴他,我在這。她動彈不了。她努力想要控制,不去想他,不去想那些零碎卻刻骨銘心的事??墒撬龥]辦法,只要眨巴眨巴眼睛,周圍總有東西能與他聯(lián)系起來,它們總能將他的幻影召喚出來。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碧顾_斯式的煎熬狠狠地揪著她的心,讓她渾身難受欲掙扎,卻擺脫不了現(xiàn)實(shí)的枷鎖。
他不是你的。
得不到的東西,總是有魔力激發(fā)人們無限遐想,好像得到之后日子就會完滿一樣。人們總是喜歡設(shè)想愿景,給它披上幻彩的薄紗,總是想到達(dá),想得投入時卻發(fā)現(xiàn)無法企及,又痛苦得想死,想要狠心掐斷所有欲念。
算了,越是禁止,越是渴望,倒不如任由它去,起碼生活還有盼頭,總比刻意躲避心聲,或者心底空蕩蕩、無縈懷強(qiáng)吧。
愛不愛你,是我的事情;愛不愛我,不再追究。對你的愛情,是我精心守護(hù)的圣物,從此我將固執(zhí)地守著,不許任何人踐踏,以癡狂供奉。
她不覺得自己的存在對他的女友而言是種威脅,也不覺得那個后來人有能力割斷她和官熠的感情。沒有人有資格懷疑她是第三者,沒有人能和她同日而語。
一滴水從葉片上落下,滴在她的額頭上,好像在說:別自欺欺人了,你不再坐在無人能夠撼動的寶座上。你不是必不可少的那位。
曾經(jīng)她以為自己是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現(xiàn)在看來,官熠對她并不忠誠,在愛情的擺弄下,狠心地把她拋棄在一邊。她變得越來越孤立,卻越來越渴望他的寵溺,想念他低聲下氣哄她開心的樣子。
她越來越冷漠,也越來越懷念當(dāng)初那個到處惹事,可至少還有一絲熱情的姑娘。
失落。
“如果你想發(fā)狂而投入死亡,來吧,到我的湖上來吧。它是清涼的,深到無底。它沉黑得像無夢的睡眠。在它的深處黑夜就是白天,歌曲就是靜默。來吧,如果你想投入死亡,到我的湖上來吧。”
那孕育生命的水源,會如何結(jié)束一個生命?人是什么感覺,是片刻垂死掙扎之后解脫的快感嗎?
她需要解脫!世界給她的,只有混濁的空氣,如同惡毒的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使她不能夠反抗,不能夠呼喊,只能擰緊眉頭、咬著牙關(guān),一直忍耐。
好累,孤獨(dú)在獨(dú)白,我不是西西弗斯,不該從小就一直承受不公對待。
有誰可以拯救或者挽留這生來孤獨(dú)的游魂?
媽媽?呵,這是一個賜予她生命之后,一頭扎進(jìn)工作的陌生人,貌似懸壺濟(jì)世,卻對親友背棄道德。
爸爸?呵,他的生活只有公司和商場朋友,看似雄心勃勃,實(shí)則迷戀權(quán)力與金錢。
官熠?他仿佛穿透黑夜的光束,刺得她不敢睜眼,她想上前一步,一道屏障冷冰冰地攔擋在前。即便如此,她從不畏縮,盡管愛早已折磨得她痛癢難忍。她多么希望他可以理解她,看透她,然后抱緊她?,F(xiàn)在這道光芒已慢慢轉(zhuǎn)移,已經(jīng)漠視她。他擁抱著女朋友,恐怕早已忘記她。她努力塑造的鮮活形象,依舊被遺忘。他是別人的,所謂的友誼失去了磁力。
現(xiàn)在,沒有誰能夠留得住她。沒有誰值得留戀。
現(xiàn)在,是和痛苦決斷的時刻。
腎上腺素分泌增加,她的心跳加速,呼吸戚戚,一股血液直沖大腦,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夜明珠一般的亮光。
興奮,想笑,卻有種窒息的感覺。
小心翼翼,唯恐驚動另一個世界。
不幸的是,在通往光明的鵝卵石上,她崴了腳。
波光消失了。
光明消失了。
她難受,很難受。所有的難受在她心里都是一樣的,難以形容,總被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奮力壓伏,令人窒息。
手機(jī)鈴聲響了,她急忙拿出來瞧,不是他,也不是她。失望,待對方第二次打來時,她才懶懶地接通。
對方名叫黑鴉,職業(yè)是酒保,師甜覺得他是有故事的人,和自己一樣,是迷失在這個世界的孤兒。無論她多么想了解他的故事,他總以平淡二字概括,有個平凡的家庭,簡單生活,學(xué)業(yè)無成,進(jìn)城打工。
他可不敢對她說真實(shí)的故事,一怕她嫌棄,男人希望自己的女人是清白的,女人則在清白的要求上還多了個條件——男子漢的形象;二怕她單純的心靈受不了這烏七八糟的故事。他看得清楚,師甜雖然經(jīng)常出入烏七八糟的地方,心靈卻絲毫沒有被污穢的空氣污染。她是高不可攀的,他只能每晚摟著幻想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