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楚從窗子看出去,草坪上的積雪東一塊兒西一塊,全是拜玩雪的孩子們所賜,雖然整體的雅致貌似被破壞了,可是孩子們卻十分快活。啊,快活,多么陌生的詞匯!
記憶片段在腦子里魚貫而行,和林宇在一起的日子,她沒有刻意體會“快活”,同居的日子,雖無夫妻之名,卻有婚姻的平凡,沒有多少激情,也說不上厭棄。就是覺得,日子,或許本來就該這樣吧。
為了他不洗碗的事,她可以嘮叨不休;借著他不曬衣服的名頭,她會大發(fā)雷霆。他買回早點,她不會感動于貼心,吃得理所當(dāng)然;他送她爸媽去喝喜酒,她不會感恩于辛苦,認(rèn)為這是他身為女婿的本分。
她記不得上一回親吻是何時,或許是一年之前吧,大概還是他喝醉了酒,摟著睡夢里的她。極其厭惡自己睡覺被打擾的她,那一次并不惱,積極地回應(yīng)著。仿佛回到了大學(xué)時代,他坐一個小時的高鐵去見她,或者她去找他,兩人在夜風(fēng)里熱吻。
若非她主動挽他的手臂,他是不會牽她的手逛街的。兩個人走在路上,絲毫不親密,也不別扭,就是習(xí)慣了并列行走。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兩個人的浪漫,慢慢地縮水。
原來,他們是“離婚”,林宇厭倦了平淡,他惱恨的是事業(yè)和家庭都沒有激情,不甘平凡的人生,慢慢地在俗世里沉淪。他是不會回來了,喬楚,你該死心了,你在他眼里已經(jīng)是了無趣味的黃臉婆了。
看到地上的雪人,她想起高中時期與林宇在操場上堆的一只小兔子,不不不,她該憶起童年和小伙伴堆的丑不拉幾的雪人才是??!
她穿著睡衣和羽絨服,換上皮靴,興沖沖地沖下樓,拾起一團雪就扔向幽幽。兩人連跑帶跳,嘻嘻哈哈。雪球捏在手里,手心雖冷,但過不多久,手心就會像有團火在燒,所以她小時候特別喜歡玩雪,越玩越熱。
待中午時分,喬楚與幽幽已然是渾身熾熱,于是,她們回家,進(jìn)入空調(diào)房,脫掉外套,狠狠地喝幾口水,好不快哉!
高母打電話給宥嫣,問下午能不能過來吃飯,在她記憶里,自從宥嫣走出這家門之后,再也沒有踏入過。宥嫣推說自己很忙,高母哽咽道,高旭不在家……現(xiàn)在若不來,以后想來可就更難了,無論如何,請她抽空過去坐坐。宥嫣覺得老人情緒異常,連忙答應(yīng)安排時間,還叮囑她注意休息,不用趕來接孩子,她會送過去。
到了高家,果然只有高母一人,張羅了一桌菜,都是她愛吃的。想不到過了那么多年,高母還記得她的喜好。她疑惑是否還有客人,難道高旭會猛然跳出來,玩什么浪漫求婚,逼得她在女兒面前答應(yīng)復(fù)婚?
那可不行,答應(yīng),則違背自我心意;拒絕,則讓女兒傷心——孩子從未見識過父親魔鬼的一面,印象里都是他可親的模樣,滿心希望父親和她一起生活,眼神、語言里滿滿都是對完整家庭的渴望。
宥嫣不愿面對此問題,想趕緊回家,卻被高母死死拉住,說家里沒有其他人,就是想她,想一起吃個飯而已。宥嫣遂落座,望著更顯年邁的高母和稚嫩的女兒,泫然欲哭。
“之前,高旭有意思要跟你復(fù)婚,你沒答應(yīng),我就知道你心里還恨他……”
“當(dāng)著孩子的面就別說這個了吧……”宥嫣差點叫了一聲“媽”,想叫阿姨,還是覺得別扭,索性省去稱呼吧。復(fù)婚是不可能的,被家暴后,她一直有開燈睡的習(xí)慣,直到后來,聽聞開燈睡眠影響孩子生長發(fā)育,還可能導(dǎo)致近視,所以她硬生生戒掉了。黑暗,多么恐怖,讓她徹夜不敢眠。
難道,她要回到這樣的時光?不可能!
“這件事得讓幽幽知道。高旭要結(jié)婚了,那女的有了,聽說兩個多月。高旭挺高興,我也挺高興……可要是他跟那女的結(jié)了婚,以后你就真的不是我高家兒媳了……”高母再度哽咽。
幽幽聽著半懂,可憐巴巴地望著媽媽。宥嫣喉嚨里似結(jié)了蛛網(wǎng),只覺得黏黏糊糊發(fā)不出聲來。
“幽幽,以后奶奶還是疼你,有了小弟弟,奶奶還是跟現(xiàn)在一樣疼你好不好?”高母撫摸著幽幽的腦袋說。幽幽抬起眼睛問:“真的?小弟弟在哪?”高母堅定地點頭,心虛得很,她不能保證行為和心意保持一致,因為另一個小生命也需要她照料。她不知道怎么跟孫女解釋另一個孩子的存在。
“宥嫣,要是找到了合適的,還是要成個家,這樣你也輕松些。”高母說。她之所以對宥嫣比離婚前更好,一是同情她的際遇,無法想象宥嫣如何承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拳腳與凌辱。二是愧疚,所謂子不教,父之過,丈夫早逝,兒子家暴,她難辭其咎。三則是同病相憐,她深知單身母親的責(zé)任重大,困難重重,多少委屈得默默忍受,多少享受得扔到一邊。
她想給予孫女更多,可實在是給不出更多,也不知道如何做才算彌補。
“嗯,知道的,”宥嫣訕笑,“以后你也會很忙,就不用照顧幽幽了,小孩子貪玩,管不住,萬一惹出什么麻煩就不好了。”
高母無話。她見過未來兒媳幾面,還不清楚為人,不知她是否能容忍幽幽的出現(xiàn),若她嫌礙眼,怕是以后幽幽連回一趟奶奶家都成了稀罕事。若是如此,她只能割舍一份愛出來,給更小的孩子,只怕幽幽會多想,以為她不再愛自己,從而疏離甚至記恨自己。可她沒有辦法,她不會干涉高旭的婚事,高家好不容易有了第二個后繼者,只有把高家香火源源不斷往下傳的心愿,哪有阻隔的道理?
吃完飯,幽幽不肯住這里,抱著媽媽的脖子嚷著要回家,大哭。宥嫣看著心疼,猜測孩子聽懂了大人的悲歡離合,好言勸她乖一點,多陪陪奶奶,幽幽愣是不肯。宥嫣只好留下來,給她洗漱,待她熟睡,再悄聲離開。高母一直目送她離去,嘴巴直哆嗦,多好的姑娘,怎么和高家這般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