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說了沈老夫人等著，他們自然是不敢不放人，何況如今人也見了，下馬威也給了，以后日子還長著呢，還怕沒機(jī)會整治這個孤女？何況這個喪門星，能留下來幾天還不好說呢。
接下來的路倒是走的順暢，沒一會兒就到了沈老夫人居住的院子。難怪叫靜安院，一片修竹將院子與主道隔開，一條石板路蜿蜒至院門，真是個清幽安養(yǎng)的所在。轉(zhuǎn)入石板路，小紅看了看不遠(yuǎn)處的靜安院，有撇了一眼身后的清河，躊躇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大小姐，方才你也見到了，二小姐是夫人嫡出，自然是萬般尊貴，三小姐，雖說只是庶出，但是他的生母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她也是在夫人跟前長大的，仗著在夫人面前得臉，難免嬌貴些。大小姐您初來乍到，務(wù)必要和幾位小姐好好相處，老夫人也喜歡姐妹間和睦。這次接您回來就是老夫人拿的主意，老夫人喜靜，一向最看中各位小姐的規(guī)矩禮儀，喜歡貞靜溫厚的姑娘，您待會兒不必害怕，只要老夫人喜歡您，旁人算不了什么?！?p> 她本來不是這樣多嘴之人，只是這位大小姐一路上和善可親，舉手投足間矜貴高雅，容顏更是清麗無雙，可卻是這樣凄慘的身世，讓她心中很是不忍，所以出言提醒。
清河淺笑著道謝，“多謝姐姐，我記住了?！边@是提醒她沈榮樂和沈平樂在府中都有沈夫人做靠山，在這府里只有她是無依無靠的一個人，如果想要活的好，就要抓緊沈老夫人。清河看了一眼前面帶路的小紅，如今自己不過是一個剛剛回府，克六親的落魄小姐，實(shí)在是沒有什么值得這位沈老夫人跟前得臉的丫鬟這樣幫忙。也許是出于憐憫，也許是習(xí)慣了八面玲瓏左右逢源，不管是什么，這個人情，她受了。
小紅見清河如此說，心中也是暗暗點(diǎn)頭，大小姐很是聰慧。
轉(zhuǎn)過了竹林就是靜安院的大門，門口有兩個粗使嬤嬤守著，見到小紅帶著清河來，連忙跑進(jìn)去報信，只是這樣的粗試嬤嬤自然是進(jìn)不到內(nèi)室，只將消息傳給守在廳前的小丫鬟那里，再由小丫鬟們傳進(jìn)去。清河由小紅帶著進(jìn)到院內(nèi)，在廳門前站著，等著沈老夫人傳喚，小紅本是可以直接進(jìn)去的，只是如此留清河一個人在這里，怕她緊張尷尬，所以也不進(jìn)去，陪她一起候在門前。
清河到了一眼四周，院中不見一絲花卉，反而多以香樹奇草，可見這位沈老夫人性子沉靜，院中還有兩個小丫鬟，兩個嬤嬤，在收拾樹木，灑掃庭院，面上不見一絲笑意，動作很是小心，不聞一絲響動，整個院子寂靜的像一座大墳?zāi)?，看來這位沈老夫人已經(jīng)不是沉靜了，怕是有些肅穆。世家老太太多是如此，用所謂的端莊肅穆來掩飾生活的無趣，內(nèi)心的孤寂，最見不得的就是跳脫歡樂，明艷燦爛的小姑娘。恨不得用所謂的規(guī)矩禮法，讓所有人陪她一起埋葬在孤寂的宅院里。
“老夫人請大小姐進(jìn)去?！狈讲胚M(jìn)去通傳的丫鬟打起簾子說道。
小紅聽到這話，仔細(xì)看了看清河，確定她身上沒有一絲不妥之后，側(cè)身讓清河進(jìn)入室內(nèi)。
清河到了室內(nèi)，見廳正中的小塌上坐著一個身穿寶藍(lán)色對襟襦裙的女子，看上去不過五十歲的年紀(jì)，微微消瘦的臉頰上因?yàn)槠つw松弛留下兩道深深的法令紋，眼角雖說沒有皺紋，但是如死水般沉寂的眼睛卻暴露了他的年紀(jì)以及常年生活的枯燥乏味。細(xì)長的眉毛在見到清河的那一瞬間微微皺起，眼神也充滿了考量。
小紅向著沈老夫人行了禮，低著頭柔聲說道，“老夫人，這位就是大小姐了。”
清河知道，自己能不能留在沈家關(guān)鍵就在于眼前的這位看起來有些刻薄的老太太，雖然心中百般不愿，還是溫順的跪下，對著沈老太太恭敬的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強(qiáng)忍著淚水，哽咽著喊道，“不孝孫女沈容樂拜見祖母，愿祖母長樂長安?！比蚓胚?，便是父皇也沒有要過自己行此大禮，可真是落魄的鳳凰不如雞?？墒窍氲礁富实呐R終托付，想到自己遠(yuǎn)在洛陽的弟弟，還有那些想要自己死的敵人，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沒什么可怕的了。
沈老夫人早就聽到了賴嬤嬤的稟報，知道自己的這個孫女不僅人長得十分美麗，而且且性情柔順沉靜，可是不親眼見到她總是不放心，畢竟是鄉(xiāng)下長大的，誰知道是什么樣，萬一是個粗鄙不中用的，還是要早早送走，免得丟了沈家的人。初見之下，果然如賴嬤嬤所說，清麗無比，再一行禮，舉手投足間優(yōu)雅高貴，禮儀規(guī)矩一絲不錯，是個懂規(guī)矩的孩子，沈老夫人暗暗點(diǎn)頭，像自己身邊的賴嬤嬤使了個眼色。
賴嬤嬤會意，連忙下去，滿臉褶皺的臉笑的如同菊花，將還跪在地上的清河扶了起來，“大小姐，老夫人一聽說老奴將大小姐接回來，歡喜的什么似的，早就在廳中候著大小姐了，大小姐正門走了這樣久？”
小紅早就垂著頭站到了一旁，聽到了賴嬤嬤的話，忍不住悄悄抬眼望了一眼清河。
清河順著賴嬤嬤的手起來，立在原地，背脊筆直，雙手置于胸前，微微頷首，不急不緩的答道，“容樂久未歸家，心中思念，行的慢了些，路上也遇到了兩位妹妹，寒暄了一會兒，故而遲了?！?p> 路上發(fā)生了什么沈老夫人早就知曉，如此一問不過就是想看清河會如何回答，如果一進(jìn)府門就與姐妹不睦，掐尖要強(qiáng)，那就是不安分的，她雖然想要打壓李氏，可最重要的還是沈家的名聲臉面。清河沒有隱瞞，而是將花園中事一筆帶過，倒是個識大體的聰慧孩子。沈老夫人滿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賴嬤嬤見沈老夫人滿意，連忙扶著清河的手，帶到了沈老夫人身旁。
沈老夫人細(xì)細(xì)打量了清河，拉過清河的手，仔細(xì)揉搓了一會兒，干凈白皙柔嫩，沒有摸到一絲的粗繭，可見是精心保養(yǎng)的，看來就算是在鄉(xiāng)下，那黃家也沒有敢虧待沈家的小姐，還算他們懂事。
“多年來委屈你了?！鄙蚶戏蛉死搴拥氖终f道。
看似平淡的一句話卻暗藏機(jī)鋒，沈老夫人這是要看她對于沈家多年來不管不顧有沒有怨懟之情，大家族的女子大多以后都是要嫁出去聯(lián)姻，若是對家族有怨恨之心，這樣的女子是萬萬不能送出家門的。
清河用力咬了舌尖，疼痛襲來，眼中瞬間蓄滿淚水，順著跪在沈老夫人腿旁，像個孩子一樣哭到，“祖母，容樂、容樂想家，想祖母，父親母親，容樂自知不祥之身，不敢?guī)Ю奂胰?，此番祖母能接容樂回來看一眼，容樂感激涕零，不敢奢求日后常伴祖母身邊，只盼著能見父母親人一面，已經(jīng)心滿意足?！闭f著跪在沈老夫人腿旁泣不成聲。
方才清河進(jìn)退有度，言談得體，沈老夫人本就已經(jīng)滿意，此番清河跪在她腿旁大聲哭訴想家人，像個孩子一般，倒是讓沈老夫人心生憐惜，多了幾分真心，說來也是個可憐的孩子，當(dāng)年的那所謂的克親之說，是真是假還未可知，白氏是怎么死的，旁人不知，她難道不知？
沈老夫人伸手拉起清河，坐到了她的身旁，拿著帕子替清河拭干了臉頰上的淚珠，滿目憐惜，很是心疼的說道，“這說的是什么胡話？你是我孫女兒，是沈家的嫡長女，這里就是你的家。當(dāng)初你母親去世，你年紀(jì)還小，怕家中無人照料才見你送走。如今你也長大了，自然是要回家來居住，好孩子，那些下人說的混賬話你可千萬年別往心里去?！?p> 這一番話輸?shù)恼媲閷?shí)感，配上沈老夫人的慈愛面孔。清河的孺慕之思，倒真是一幅慈孝祥和的畫面，可這畫中人卻都各懷心思。
沈老夫人的態(tài)度已經(jīng)明確，親口承認(rèn)這就是沈家的嫡長女，沈家的大小姐沈容樂。能在沈老夫人身邊近身伺候的奴才哪個不是玲瓏心思，此話一出自然是忙不迭的笑著叫大小姐，又是忙著安慰清河，又是恭維沈老夫人多了這樣一個天仙一般的孫女，只把清河說的是天上有地上無。清河面上嬌羞的低下了頭，心中卻不住冷笑，怪不得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不過是奴才而已，無利可圖也是連一句話都不肯說的。
眾人都忙著哄沈老夫人高興，倒是小紅，眸子微轉(zhuǎn)，笑吟吟說道，“許久沒撿到老夫人這樣高興了，難怪老話兒說隔輩親，要不等會兒就讓大小姐陪老夫人用午膳，您也好多用些。”
沈老夫人聽到這話拍了拍清河的手，慈和的說道，“這孩子和善柔順，我自然心疼。今天中午就陪我用膳，晚上你父親回來了，再一家子聚一聚，給你接風(fēng)，也認(rèn)一認(rèn)家里的姐妹?！?p> 清河微微一笑，很是懂事的說道，“父親事多，什么時候父親閑下來了，該容樂去拜見才是。至于家中的姐妹，容樂已經(jīng)見過二妹妹和三妹妹了，二妹妹、三妹妹都很和善。”
“是呢，老夫人，您不知道，二小姐與大小姐很是和睦，二小姐還說要和夫人商量讓大小姐住哪個院子，掉幾個丫鬟婆子給大小姐使喚。到底是親姐妹，哪怕是沒見過，一見也是親厚?！?p> 沈老夫人聽到這話，眸色微微凝滯，笑意也帶著一絲陰霾，“她一個小孩子家，哪里用她操心這個。我早就替你準(zhǔn)備好了。就在棲楓園，那里滿園子的楓樹，這個季節(jié)住最好，離我這兒又近。至于丫鬟，先從我身邊撥兩個過去照顧你，剩下的等有時間叫牙婆來，你自己挑喜歡的?！闭f著慈愛的拍了拍清河的手，“聽賴嬤嬤說，你的衣物都沒有帶來，這也不打緊，料子都是現(xiàn)成的，讓她們做去就是了。賴嬤嬤，去把梳妝臺上最下面的匣子拿過來?！?p> “是?！辟噵邒邞?yīng)聲轉(zhuǎn)進(jìn)臥室，沒一會兒就取回了一個描金漆畫的紫檀木盒子，不說旁的，直說這個盒子就價值不菲，足夠普通人家?guī)啄甑幕ㄤN，可見里面的東西珍貴非常。
賴嬤嬤講將盒子捧到沈老夫人面前，沈老夫人伸手打開盒子，只見里面全是珠釵翠環(huán)，便是比起宮中的也好不遜色，沈老夫人看了一眼清河，見清河雖有贊嘆，眼中卻無貪婪，面對滿匣子的珠寶，目光也不過是稍作停留，心中滿意，這才是世家女子該有的氣度，若是見到金貴首飾便走不動道挪不開眼，才真是讓人笑話，這些年沈家的日子不如以前了，家里的姑娘也被李氏教的不像話，倒是這個養(yǎng)在外頭的合她心意，“容樂，這些都是我以前用過的，年紀(jì)大了，帶不出去了，倒是給你們小姑娘合適，你看看喜歡什么，拿兩件。”本來她是只打算給一件，但是見到清河不貪富貴，心中高興，便想著讓清河多選一件。清河是大魏的嫡公主，母族是顯赫非凡的楊家，自幼萬千寵愛在一身，什么奇珍異寶沒見過，哪里會貪圖她這點(diǎn)東西。因而只是淺笑著說到，“這些都是祖母的心愛之物，太貴重了，容樂不敢領(lǐng)受?！?p> 沈老夫人本就是想籠絡(luò)她，也想向府中眾人顯示，到底誰才是沈家女主人，這首飾自然是要給的，“你是我沈家的嫡長女，什么貴重東西你配不得？”伸手從匣子里挑出一根碧玉簪，一對粉色珍珠手釧，親手給容樂帶上，打量了一番，笑著說到，“果然是極配你的?！?p> 沈老夫人如此，清河若是再不領(lǐng)受便是不識時務(wù)了。清河也不拒絕，感激的說到，“多謝祖母?！?p> 賴嬤嬤也連連稱贊，“大小姐帶上這簪子真是仙女一般，很有老夫人您當(dāng)年的樣子呢！大小姐，老夫人這是真疼你，棲楓園精致好，地方幽靜，老夫人留了這些年，誰都沒舍得給，就給了你。”
“祖母如此厚愛，容樂，容樂以后必定盡心侍候祖母。”
“好孩子，一家人，不必見外?！鄙蚶戏蛉伺阒搴诱f了這么久的話，面上已經(jīng)有些疲態(tài)，小紅是在沈老夫人身邊伺候久了的，見狀連忙說到，“老夫人，大小姐一路奔波，入府后急著來見您，也未來得及梳洗，不如讓大小姐回棲楓園熟悉一番，再來陪您用午膳？”
沈老夫人自然應(yīng)了，只是要去棲楓園自然不能清河一人去，總得有下人陪著，方才說了要給兩個丫鬟伺候清河，如今一時盡也挑不出來。再說沈老夫人屋里的人，見到沈老夫人的目光在他們身上環(huán)視，不由得都低下了頭，老夫人和一個前途未卜的小姐，自然是跟著老夫人好，油水豐厚不說，出去也比別的丫鬟婆子多了幾分體面。
沈老夫人見狀一時也難抉擇，指著站在一旁的幾人，問道，“容樂，這幾個都是我屋里得力的，你挑兩個跟過去伺候你?！?p> 清河自然知道這些人是不愿意跟她的，輕輕摟著沈老夫人的胳膊，淺笑著說道，“祖母，我一個人哪里用這么多人伺候？何況我挑走了姐姐們，祖母您身邊就該缺人使喚了。這樣，您就把小紅姐姐借給我使喚幾天，等有了新人，我再完璧歸趙?！?p> 沈老夫人本就對她印象極好，也知道自己身邊這幾個人多半是不愿意跟她的，自己身邊缺了兩個人也確實(shí)不方便，又被她摟著這么一哄，哪里還有不許的，笑著說到，“也不必這樣麻煩，她要是愿意就讓她跟著你就是?！?p> 清河對上了小紅的眸子，臉上掛著清淺的笑意，眸子卻猶如萬丈深淵，讓小紅覺得恐懼，這不過是一個無所依靠的落魄小姐，卻讓小紅感受到了這雙眸子背后無數(shù)未知的力量，只是一個瞬間，她就立刻決定答應(yīng)，這是她自小無依養(yǎng)成的直覺，她覺得這位名為沈容樂的女子會帶給她更好的未來。
“能伺候大小姐，是小紅的服氣?！?p> 而這時的小紅還不知道，等待著她的是怎么曲折離奇而輝煌燦爛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