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遠睜大眼睛:“那天下午郡主不是說,再也不來聽我講故事了嗎?”
小郡主惱道:“我說不來就不來了嗎,我說過嗎?我,我……”畢竟是有身份的郡主,想反口又覺得不對,羞紅了臉。
陳遠苦笑道:“郡主,不是我不來,而是,我遇到麻煩了?”
“什么?”
陳遠把董明況出事,他去玄武這兩天的事說了一遍,當(dāng)然,隱瞞了有關(guān)與吳月荷的情節(jié)。他口才不錯,把這兩天受到的驚險說得跌宕起伏,小郡主如身臨其境,一下是擔(dān)心,一下又是松了口氣,一下又是緊張起來。
“你那二舅哥真是罪無可赦,當(dāng)街殺人,目無王法。不過聽說李大人剛直公正,怎么也這般小人行徑,瞻基哥哥向來傲氣,從來不把人放在眼里,可是肚量不小,能放過你,算你走運。還有你,你也忒膽小了,還妄想拯救世界,一個小小的刺殺都讓你怕得滿地跑?!?p> 陳遠被她數(shù)落,臉色尷尬:“我這不,這不是意外嘛,意外而已。”
“不過瞻基哥哥能放過你,多半也是因為三叔的緣故。他們一直不對付,你可要小心了?!?p> 三叔?她叫趙王三叔?她不是趙王的女兒?奇怪,為什么趙王對她這么關(guān)心,想不通,陳遠好奇道:“小郡主,令尊是誰?。俊?p> 小郡主愣道:“你不知道?”
陳遠搖頭。
小郡主歪起頭:“我不告訴你?!鳖D了一會又道,“灰太狼,你能為了有婚約的女子勇闖南京府,你很愛她么?”
這回輪到陳遠傻眼,愛,這從何說起。上輩子已經(jīng)對愛情徹底失望,至于董明燕,在他眼里就是個小姑娘,亂世,生存都難,愛情,那是電視劇里的事情,要不是被吳月荷拿劍逼著,他也不會走這一遭。
他嘆道:“小郡主,你相信緣分嗎?”
“緣分?”
“是啊,天大地天大,蕓蕓眾生,茫茫人海,能夠擦肩而過的概率有多小,比如我和郡主的認識,那是何等難,比如那天我不曾在那條路上經(jīng)過,或者郡主不那么善良放過了我們。我們此刻怎么能坐在這里聊天?!?p> 郡主動容。
“我和董家小姐也才見過幾面,既然有這個婚約,我也得盡一分力量。”陳遠腦袋里另一個聲音狂吼,混蛋,欺騙天真無邪的少女。馬上一個聲音反駁,拜托,這不叫欺騙,這是教育從小姑娘抓起,讓她相信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美好……
郡主懵懂的道:“灰太狼,你真是一匹好狼。”
陳遠:“……”
“我說這么多,只是想跟郡主說一件事,很久很久以前,在病房里,一個生命垂危的病人從房間里看見窗外的一棵樹,在秋風(fēng)中一片片地掉落下來?!?p> “病人望著眼前的蕭蕭落葉,身體也隨之每況愈下,一天不如一天。她心情糟糕的說:‘當(dāng)樹葉全部掉光時,我也就要死了?!?p> 聽到這里,郡主心里止不住的難過,感同身受,五味雜陳,噴薄而出,深陷的眼眶里,淚水打著圈兒。她何嘗不是這樣,是在數(shù)著人間最后的日子。
“病人的事,被一個老畫家知道了,用彩筆畫了一片葉脈青翠的樹葉掛在樹枝上?!?p> 小郡主又好奇,這樣有什么用?
陳遠接著道:“樹葉一片一片掉落,終于剩下了最后一片。”
是啊,終究只剩下最后一片了,她也要走了吧,郡主難過的想,我還有幾片葉子呢。
“那個病人決定用微笑來等待最后一片樹葉的掉落,人生一世,樹木一秋,能經(jīng)歷了這么多,那也知足了,她沒有害怕,沒有畏懼,沒有怨恨,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微笑著看最后一片落葉掉下?!?p> “可是,那片葉子不是畫的么?”郡主想起了什么。
“是啊,但那個病人不知道,認真的治療,堅持著,樂觀著,微笑著,最后,最后……”
“最后她還是去……”
“不,最后她的病竟然好了,等她病好了走到樹下,才發(fā)現(xiàn)了樹葉的問題?!?p> “這……”
“小郡主,只要你相信有奇跡,就會有奇跡。”
“會么?”
陳遠肯定道:“當(dāng)然,你看,世間的人何止千千萬,而你是郡主,我是窮酸書生,我們能坐到這里聊天,是不是奇跡?!?p> 郡主莞爾一笑,忽而低低思索。
“郡主,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明天要是天氣好,再來走走,我?guī)愎涔湮覀兇蠼瓕?。?p> 郡主掩嘴輕笑:“你這人,夸你自己也就算了,連家鄉(xiāng)都夸上了,還大江寧,南京府,順天府,哪個不,呃,說了明天來,你可不許毀約?!?p> 陳遠伸出小指頭:“拉鉤?!?p> 郡主白了他一眼,哼道:“當(dāng)我是小孩子嗎?”
陳遠在風(fēng)中凌亂。
別了小郡主,陳遠直奔江寧第一樓。天色已經(jīng)暗了,秦淮河高高掛起了紅燈籠,飲酒賦詩,隨處可聞。
河邊幾株垂柳,將淡淡的影子和燈光在水里搖曳著,柳枝仿佛美人兒纏繞在男人身上,舒蕩搖曳,時松時緊,陣陣絲竹聲從游走的畫舫中傳來。
畫舫沿河暢游,燈光儷影、絲竹雅樂,船上綺窗大開,三五知交憑窗而坐,一邊欣賞燈光水色,一邊飲酒談笑,看那美人歌舞不休。讓陳遠想到了“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的詩句。
永樂盛世,承平年代。朱棣好大喜功,派遣鄭和下西洋,說是打開了與世界的貿(mào)易,與世界的交流,其實很大部分是在宣揚大國繁華,帶去的物品,瓷器,茶葉,絲綢,基本都是免費送的。
這是一個奢侈的年代,朱棣的作風(fēng),也讓下面的官員,士族紛紛效仿,及時行樂,不負今朝。
到了第一樓,袁彬也剛好到,他已經(jīng)換了青衫,頭帶發(fā)帶,倒像一個俠客。
“哈哈,陳兄,你我想到一塊去了,連來的時間都一樣。”袁彬笑完,引陳遠上樓,一邊道,“我看對面秦淮河里畫舫里的美人真夠胃味,還擔(dān)心陳兄看迷了眼,舍不得來陪我這個粗漢呢?!?p> 陳遠笑道:“其實我已經(jīng)到一會了,看見袁兄看得出神,不好意思打擾啊。”
袁彬訕訕撓頭:“是嗎?”
陳遠看出他的窘迫,心中好笑,他剛才確實看見了袁彬在看畫舫,但他神色有點奇怪,打趣道:“子曰,食色,性也,他們打扮花枝招展,本就是博人眼球,袁兄,要不,你過去看看?”
“不不,不去?!痹蜻B連擺手,“那種曲意奉承,有什么意思,我還是喜歡來硬的?!?p> “百戶大人,你這么說可就不對了?!蓖蝗唬腥顺雎暣驍嗔怂麄?。
只見他端著酒杯,懶懶的道:“風(fēng)月場上,有個說法,叫做試花,就是鴇子給你推薦十三歲的雛兒。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年紀尚小,云雨起來不得暢快取樂,別糟蹋那冤枉錢。十四歲,謂之開花,女兒家天癸已至,男施女受,也算當(dāng)時了。到了十五歲,姑娘家才知情趣,男歡女愛,兩相得宜,這叫摘花,找個大一點的姑娘,不但會服侍人,纏頭之資還比那年紀小的便宜?!?p> 陳遠和袁彬兩人目瞪口呆。
不僅僅是這里面的內(nèi)涵,更是這說話的男子,頭戴六合帽,腰纏金玉帶,臉比較白,不是朱瞻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