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夫人一邊喝著茶,一邊等著媒婆的消息。她望著門外,呆呆地出神,一幕幕往事涌上心頭,不僅深深地嘆了口氣。想著慈修十四歲的那年,老爺就去世了,從此她和兒子相依為命。卻不知從何時起,兒子變得越來越乖張,常常在外鬼混,讓他去考功名也不去,家里的生意也不管,一天花天酒地,不思進(jìn)取,渾渾噩噩度日。為了讓他回歸正路,就想給他娶妻生子吧,有家室了就好了??上群蠼o他娶了兩個妻子,都離世了,前后不到三年。兒子荒唐更甚了,還弄了幾個花枝招展的女人進(jìn)府,搞得聲名狼藉。
正想著,門人來報,媒婆來了。
李夫人說:“快讓她進(jìn)來”。
媒婆一扭一扭地進(jìn)來了,喜滋滋地說:“恭喜李夫人,王家同意這門親事了”。李夫人望著她,將信將疑地問:“這么干脆,沒有其它說法”?
她心里有點(diǎn)不相信,那姑娘還小,聽說長得也不錯,家里雖然不是大戶人家,可也是書香門第。憑著這些年兒子干的那些混賬事,王家這么干脆就同意了,她覺得有點(diǎn)匪夷所思。媒婆翹著蘭花指,搖晃著那顆圓腦袋說:“瞧您說的,咱們李公子人長得好,又年輕能干,那王小姐能嫁給他,是她的福分?!泵狡耪f完這話,忽然想起前兩位夫人,不僅心虛了一下,眼睛也低垂了下去。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說:“辛苦你了,小紅,打賞”。老夫人的貼身丫鬟小紅拿了一袋銀子給她,媒婆笑地合不攏嘴。老夫人說:“后面的事情還要多勞煩你,到時候不會虧待你的”。媒婆連連點(diǎn)頭,“一定把事情辦好,您就放心吧”。
然后她們倆合計(jì)著,約定個時間,讓兩家人打個照面。
天擦黑了,院子里開始掌燈了。李慈修喝的醉醺醺的,東倒西歪地回來了。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看門人立即上前扶住了他,書童馬七從前廳跑了出來,“少爺,”他從看門人手中把慈修扶過來。馬七把他扶進(jìn)了西院,四個女人圍了上來,七手八腳地把他摻住了,馬七迅速放開手,飛也似地逃出了那個女人窩。第二天一早,李慈修從西院出來,就進(jìn)了書房,他準(zhǔn)備找副字畫送給朋友。馬七看他又要出門的樣子,立即走上前來,給他匯報昨天府里發(fā)生的事情。他就是李慈修的耳朵,只要有關(guān)于少爺?shù)氖虑?,一有風(fēng)吹草動,他都會多留個心眼,如實(shí)匯報。李慈修默默地聽著,皺著眉頭一聲不吭。他想起前兩個夫人來,母親也是問都沒問他一聲,直接就娶回來了,而今還是這樣。想起父親在的時候,母親也算是慈愛的,從來不強(qiáng)迫他。后來一切都變了,強(qiáng)迫他做這做那。最關(guān)鍵的是,他們之間還有更大的無法跨越的鴻溝,他也從不曾對旁人說起過。只是開始無聲地和母親對著干,母親讓他干的,他就反對,不讓他干的,他偏要干。當(dāng)?shù)诙€夫人去世后,他不想母親又自作主張給他娶親,就和母親賭氣,領(lǐng)了四個女人回家。這下把母親徹底激怒了,然后又開始給他張羅新的親事。
這時候,小紅過來傳話,“少爺,老夫人讓你過去?!彼淅涞赝怂谎?,沒說話。小紅逃也似的跑了。她知道,少爺肯定知道提親的事情了,現(xiàn)在正生氣了,她可不想當(dāng)替罪羊。
李慈修極不情愿地去了母親的后院,他歪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抖著腿,面無表情地說:
“母親大人找兒子有什么事情?”
看著兒子那張冷臉,還有那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老夫人心里就氣不打一處來。但為了順利辦好這樁婚事,還是壓住了火氣,“我給你張羅了一門親事,是東城王老爺家的千金,雖然不是什么大戶人家的千金,不過他們家也是書香門第”。
他眼皮都沒抬一下,
“哦,母親決定就好”。
“那我們一起去見見?”她想這次還是讓他去見一見,以免他后面挑肥揀瘦,節(jié)外生枝。
“不用了,您自己看著辦吧!”說著就轉(zhuǎn)身離開了。老夫人站起來大聲叫到:“你給我回來”!但是,她的兒子沒理他,頭都沒回地走了。老夫人氣地直跺腳,“這件事由不得你”。
她大聲吩咐道:“管家,安排幾個人把少爺看好,如果他跑了,唯你們是問?!?p> 管家唯唯諾諾地答應(yīng)了,仆人們都怵這個少爺,這些年來沒有一個好臉色,成天陰沉著臉,看著都害怕。不過老夫人更可怕,搞不好他們的飯碗就不保了。
媒婆幫兩家約好了日子,在一個畫舫見面。王老夫婦帶著宛然按時到了,可等了好一會兒,還不見人來。王老爺很生氣,轉(zhuǎn)身就要走,媒婆攔著他們說:“王老爺王夫人,別著急。李夫人肯定是有事耽擱了。他們一定會來的?!蓖趵蠣斂磁畠赫⒅?,只好又悻悻地坐了下來。宛然今天打扮的清新淡雅,一身翠綠的衣裳,略施粉黛,淺畫娥眉,看起來清爽舒適。她素來不喜歡太艷麗的顏色,覺得過于招搖。
她心情有些激動,想著馬上就要見著心上人了,心怦怦直跳,撲通撲通地撞擊著胸口。臉有點(diǎn)發(fā)紅,完全不需要涂抹腮紅,就已經(jīng)像個紅雞蛋了。她站在欄桿旁,吹一會冷風(fēng),希望臉上的熱潮立即褪去。王老爺和王夫人看著她,無奈地?fù)u搖頭,女兒內(nèi)心已經(jīng)篤定,他們再阻攔也是平添事端。
媒婆焦急地看著岸邊,希望李夫人他們快點(diǎn)到來,否則好好的親事定不下來,她的賞錢也沒有了。
宛然用手輕輕地扇著風(fēng),希望臉頰散熱快一點(diǎn)。如果讓李慈修看見,得多丟人啊。這時候,她的面前慢慢悠悠地飄過來一艘畫舫,里面?zhèn)鞒鰜碛茡P(yáng)的琴聲。宛然望了過去,只見一個藍(lán)衫公子站立在畫舫邊,手舉一個小酒壺,正仰著頭喝酒。他長發(fā)及腰,垂髫飛舞,衣袂飄飄,給人飄然出塵的感覺。宛然想:這是酒仙下凡了嗎?那公子也注意到她了,直盯盯地看著她。宛然的臉不由地更紅了,甚至有點(diǎn)發(fā)燙。
那人看著她滿臉通紅,不僅不走,還吩咐船家停了下來,含著笑看著她。那笑容是好看的,就像天上的新月。只是今天日子特殊,宛然覺得這笑容有點(diǎn)輕浮。
她有點(diǎn)懊惱,立即轉(zhuǎn)過頭來,坐到母親的旁邊。只見那畫舫也停在了他們的旁邊,她能看見那畫舫的一切,自然,這邊的一切那邊也能盡收眼底。宛然走到窗邊,沖著他做了個鬼臉,然后關(guān)上畫舫的窗戶。
這時候,李夫人帶著丫鬟進(jìn)來了。媒婆迎了上去,略帶抱怨的口吻說:“李夫人,你們可來了?!崩罘蛉伺阈χf:“實(shí)在對不起,王老爺,王夫人,剛剛店鋪里出了點(diǎn)事情,我們耽擱了一會兒,讓你們久等了。慈修還在那邊處理。我們先聊著?!蓖趵蠣斂蠢罘蛉藵M臉堆笑,客氣熱情地樣子,不是個蠻橫的人,就沒有發(fā)難。他也客氣地說道:“有事情就先忙事情,不著急?!?p> 宛然看李慈修沒有來,她松了一口氣,感覺自己沒有那么緊張了,臉也沒有那么燙了。她乖乖地站在母親旁邊,沒有說話。
王老爺指著宛然說:“這是小女宛然?!?p> 宛然款款走上前來,躬身行禮道:“宛然見過夫人?!崩罘蛉俗讼聛恚屑?xì)地打量著她,五官端正,頭發(fā)烏黑亮麗,眼睛清亮有神,臉色紅白相間,一副身材也是胖瘦得當(dāng),非常勻稱。個子也不矮,舉止落落大方,真是個賞心悅目的姑娘。本來基于慈修的名聲,對于再找個滿意的兒媳,她已經(jīng)不抱什么希望了。想不到上天垂憐,祖上保佑,還能找著這么好的姑娘,她的臉上頓時笑開了花。
她立即從袖帶里拿出了金釵,好像慢了,兒媳婦就會被人搶走了一般,她笑著招手到:“宛然過來”。
宛然微笑著靠近她,半蹲下去,李老夫人把金釵插到她的秀發(fā)里。
王老爺夫婦對望了一樣,看李夫人對宛然這么滿意,他們心里還是很高興的。雖然他們對李慈修不滿意,可是女兒堅(jiān)持,他們也只好妥協(xié)了。
媒婆高興地說:“恭喜李夫人,恭喜王老爺王夫人。”
宛然心里一陣悸動,從這一刻起,自己就是名花有主的人了,雖然那主沒有來,不過遲早會見面的,她不著急。宛然父母和李夫人交換了兩個孩子的生辰八字,商量后續(xù)事宜。李夫人笑著說:“王老爺,王夫人,請放心,我們一定按照禮數(shù),一步不差地迎娶宛然。”
說著,笑瞇瞇地看了宛然一眼。宛然含羞地對李夫人微笑著。
王老爺?shù)共皇窃诤踹@些禮儀,他在乎的是女兒過得好不好。想著她那前兩個兒媳先后去世,王老爺心里不僅生出一絲寒意。他一臉鄭重地說道:“李夫人,禮數(shù)都是次要的,少點(diǎn)沒有關(guān)系。我們就這么一個女兒,她是我們的命根子。宛然年輕任性,不懂事,以后一定請夫人多多照拂?!?p> 李夫人聽出了弦外之音,她情真意切地說:“王老爺請放心。我們家老爺走得早,我和慈修相依為命,以后宛然來了,我們家就熱鬧了。她既是我的兒媳,也是我的閨女,我一定會視如己出的?!?p> 王老爺點(diǎn)點(diǎn)頭,“那我們就放心了。”
其實(shí)放不放心不是嘴巴說的,要看后面的事情是怎么做的。
當(dāng)事情商量完了后,宛然跟著父母從畫舫里出來,她一抬頭,就看見了那個人,他還站在那兒,盯著她。他的目光落在她頭上的金釵上,他皺了皺眉頭。宛然拉著母親的手,躲在父親的旁邊,希望他看不見自己。父親看她鬼鬼祟祟的樣子,問到:“宛然,又在干嘛?”
她笑著說:“沒事兒,父親?!?p> 母親看著她,帶點(diǎn)警告地語氣提醒道:“宛然,現(xiàn)在是有婆家的人了,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p> 宛然努了努嘴,笑著說:“哦,知道了,母親大人?!备改缚粗?,無奈地?fù)u了搖頭。想著她還這么小,還不諳世事,如果去了婆家,不知道要經(jīng)歷多少磨難。
秦光得知要和李錦文成親后,非常郁悶。那是父親給他定的娃娃親,聽說她不學(xué)無術(shù),性格豪放,他都不敢想象,那是個什么模樣。
他來到河邊,在畫舫上借酒消愁。聽著悠揚(yáng)的琴聲,喝著小酒,看著這一江春水,可似乎還是不解這心中的千愁萬緒。直到看見對面畫舫的女子,她身著翠綠衣衫,亭亭玉立在船邊,滿臉?gòu)尚撸尤?,在這碧波蕩漾的水面,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荷花。他的心弦瞬間被撥動了,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這就是他心目中意中人的模樣啊。她注意到他在看她后,羞怯地走進(jìn)了船中央。一會兒,她走到窗戶邊對他做了個鬼臉,然后把窗戶合上了。他不僅笑了起來,真是個可愛的女子。他立即讓船家把畫舫停在他們的旁邊,他要守株待兔。他見過無數(shù)女子,這是第一次讓他有瞬間心動的感覺。那感覺,就像在他平靜的心里面,破土而出了一株嫩芽。他緊緊地盯著艙門,他想象著,她深情款款走出來的樣子??删驮谒鰜頃r,他看見她頭上插上了金釵,就這么短短一會兒的功夫,她就定親了。他的心里很不舒服,就像晴天忽然下起了暴雨。這如何是好??墒强粗改冈趥?cè),他能怎么辦呢?總不至于強(qiáng)搶民女吧?他看見,她躲閃著身姿,偷偷藏在父母的身邊。他有些無奈,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自己的視線,心里一陣失落。他嘆道:何不早相逢?真是舊愁未去,再添新愁!
親事確定以后,李夫人終于松了口氣。慈修本來是和她一起來的,可是她想,如果讓人押解著他來見面,那也會很難堪,會讓兒子顏面無存。她就讓管家撤了,可一轉(zhuǎn)眼,兒子就不見了。她只好生著悶氣,硬著頭皮,一個人帶著丫鬟前來,撒了個謊把事情圓過去了。還好王家二老沒有介意,不然今天的事情肯定就泡湯了。她想著新兒媳的樣子,是她心里滿意的樣子,不僅心里有點(diǎn)沾沾自喜。宛然他們一家走后,她笑著對媒婆說:“這門親事不錯,我會好好地感謝你?!泵狡拍樁夹€了,“謝謝夫人。”
經(jīng)過一系列的禮儀程序,最后就是確定婚禮的日期了。
王老爺和王夫人很是惱火,到目前為止,他們都還沒見過未來的女婿一面,萬一是個身體有殘缺的人,該如何是好?難不成就這樣將女兒嫁過去?雖然宛然小時候見過,可時隔多年,會不會有變化?上次畫舫見面沒有來,是因?yàn)橛惺虑?,可這么長的時間過去了,還是沒有上門來拜見,不至于天天都有事吧。他們覺得,這里面肯定有蹊蹺,成親的事情不能倉促,就一直有意無意地拖著。
王家遲遲不愿意定婚期,李夫人也納悶,一切都很順利,怎么現(xiàn)在忽然停滯不前了呢?她立即讓媒婆去打探消息。
媒婆開門見山地說:“王老爺,這到底是怎么了,您老請明示!”
王老爺看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我們連女婿的樣子都沒見上一面,就要成親,這怕不妥當(dāng)吧!”
媒婆幡然大悟,手啪的拍在自己的腿上,“明白了,王老爺,這確實(shí)是我沒有辦好,請您老見諒。我現(xiàn)在就去回話。”說著就急沖沖地走了。
宛然躡手躡腳地站在窗外,側(cè)著耳朵,偷聽父母說話。
父親說:“這么久,照面都不打一個,他心里壓根就沒把我們放在眼里?!?p> 母親嘆了口氣,“是啊,不知道宛然怎么想的,我一直覺得她是個有主見的孩子,這次也是昏了頭?!?p> 父親也嘆了口氣,“都是我們平時太嬌慣了,現(xiàn)在想管,已經(jīng)晚了?!?p> 母親說:“老爺,要不我們在拖一拖婚期,等孩子大點(diǎn)了,說不定她就想通了?!狈凑?,只要搞不定的事情,都交給時間,那是個萬能的鑰匙。
王老爺說:“只能先這樣了。希望她明白我們的一番苦心。”
宛然聽著,心里很生氣,既是氣李慈修的怠慢,也是氣父母在她背后動小心思。她沖進(jìn)屋去,把頭上的釵子拔了下來,丟在父母面前,懊惱的說:“父親,母親,把這門親事退了,我不成親了”,沒等父母說話,就氣鼓鼓地跑出去了。父親一看她那架勢,心里有點(diǎn)惱火,氣憤地大聲說道:“王宛然,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記著?!?p> 宛然沒有理他們。她滿臉不高興地對桃兒說:“走,我們出去玩?!?p> 桃兒看著她那氣惱的樣子,小心地問到:“小姐,要換衣服嗎?”
宛然玉手一揮,不耐煩地說:“不換了,不換了?!碧覂嚎茨菢幼?,好像是動了真格兒,不敢再說話了。她知道,小姐平時都很和氣,可是倔強(qiáng)起來,那是死不要命的。她可不想去觸霉頭。
管家看著她們要出門,面露難色地說道:“小姐,別出去了,老爺知道了,小的要挨罵了。”
宛然不屑地哼了一聲,然后就帶著桃兒出去了。管家看著她的背影,苦笑著搖搖頭。她是個可愛的孩子,就是太任性。平時都好,只要一生起氣來,就不管不顧了
,恨不得要上房揭瓦。還好是個女孩子,要是是個男孩子,不知道惹出多少禍?zhǔn)聛?。他想著還是要去稟報老爺一聲,反正遲早要挨罵,還是早點(diǎn)挨罵好,省的提心吊膽的。
他走進(jìn)前廳,低垂著腦袋,害怕地說:“老爺,小姐出門去了?!?p> 王老爺果然很生氣,他大聲地呵斥到:“你怎么讓她出去了呢?跟你們說了多少次了,不要讓她瞎胡鬧?!?p> 管家不敢吱聲,心想,“你們是她的父母,都管不住她,我們做下人的,怎么敢管?”
王夫人看著管家如履薄冰的樣子,勸慰老爺說:“算了,老爺,讓她瘋吧,反正在家也呆不了多久了?!?p> 王老爺一聽,心里不僅也有點(diǎn)難受,“罷了,罷了。”管家一聽,趕緊退了下去。
王老爺和王夫人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地看著門外,不說話。他們都在為女兒擔(dān)心,為她的未來擔(dān)心。前路漫漫,她這么一個十五歲的嬌丫頭,沒有他們在身邊,能不能去獨(dú)自面對那些生活中的磕磕絆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