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走了。
但煙霧還在客廳飄蕩,日光燈的白亮打在高明凡失意痛苦的臉上。
他嘆口氣,打開了夏果果的房門。
自從上周六嫖娼?jīng)]錢結(jié)賬那件事之后,夏果果至今未和他再說過一句話。
他知道自己是一個混蛋。
可他已經(jīng)四十有五了,這輩子再怎么悔悟也就那樣了。
高明凡深知自己墮落,也明白夏果果眼中他就是個混蛋舅舅。
就在剛剛,他簽下借條摁手印那一刻,心弦被緊緊拉起。
高明凡心底沒來由的起了后怕,他仿佛看見了八年前發(fā)生在自己親姐家的慘劇。
姐姐高萍被高利貸逼得走投無路跳樓自殺,姐夫夏建華人間蒸發(fā)至今沒有消息。
他是混蛋,但他不傻。
高利貸的手段他也清楚……
“果果,怎么回來一身傷?跟人打架了嗎?”
高明凡輕輕合上房門,夏果果正坐在書桌前寫作業(yè),一旁堆積的功課試卷上他是一個字也不明白。
夏果果現(xiàn)在換上了另一身衣服,款式仍然土舊,身上的抓痕已經(jīng)結(jié)痂,只是青紫相間的淤血塊時隱時現(xiàn)。
她沒有說話,高明凡無奈苦笑,走近兩步在她身后的床板坐下。
“為什么沒有把利息還上?!?p> 夏果果手中的筆停了下來,客廳發(fā)生的事情她聽得一清二楚。
錫湖明亮自己在周一就已經(jīng)清倉,賬戶上5700元的余額還不上區(qū)區(qū)1250元的利息?
高明凡一怔。
在維系整整一周的沉默后,夏果果終于開口和他說話了。
只是這一句,實在戳到他的痛點。
“今天……今天是周五嘛……”
高明凡閃爍其詞。
“不能把股票賣了清倉取錢……”
夏果果猛然側(cè)身,雙眼怒不可遏。
她很少生氣,冷靜是她的朋友。
但現(xiàn)在她正憤怒的盯著高明凡,自己的舅舅。
眼中除了怒火還有不可思議。
“你又買了股票???”
高明凡在沉默中微微點頭,臉色苦黃。
呼……
夏果果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閉眼深吸一口氣。
“買了什么?”
她的語氣平靜許多,恢復(fù)往常的理智。
爭吵怒罵撒氣什么問題也解決不了,糟糕的現(xiàn)實不會因為自己的怒火攻心變得更好。
理智能挽回很多看似大崩于前的事情,即便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理智也能夠幫助做出兩權(quán)相害取其輕的選擇。
“錫湖明亮……”
夏果果聽到舅舅蚊子聲一般的回答,忘記了呼吸。
我費盡心思賣了錫湖明亮,又給買回來了?
她沒有出聲質(zhì)問,靜靜的盯著舅舅。
夏果果在等高明凡親自解釋。
“前兩天我不是想去交易所把錢轉(zhuǎn)到銀行卡上嘛,就順便看了一眼行情……”
高明凡意會了外甥女的沉默,開始說起緣由。
“錫湖明亮那天正好盤整跌回19塊了……那之后反正要漲停的,我就想著現(xiàn)在是再入場的好機會……”
“就買了3手……”
“誰知道今天大盤跳水,好多股票都跌停了……”
不用高明凡繼續(xù)講下去,夏果果也明白錫湖明亮就是跌停股的一員。
跌停不可怕,可怕的是跌停以后整個盤面都是掛賣單想要逃離的人,根本沒有人愿意出手購買。
如此下去,若是早上與徐繆階交流的情況屬實,下周一、周二還有跌停等著他們。
錫湖明亮19元的股價今天跌停就只有17.1元了,再經(jīng)歷幾個跌??赡艿没氐?3塊才有人愿意入場接盤。
在那之前,高明凡就是光榮的錫湖明亮接盤俠。
所以即便在下午高明凡焦急的想要不計損失清倉離場也做不到了,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賬戶上五百多元的虧損。
現(xiàn)在沒人愿意買進錫湖明亮!
夏果果只覺丹田一股氣旋直沖腦門,不怒反笑。
她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但無法克服身體本能反應(yīng)。
悲從心起。
夏果果輕笑一聲,眼眶布滿了淚霧,她不想哭。
八年前高萍死在自己眼前她都未曾哭過。
現(xiàn)在也一樣,是眼淚自己要跑出來,即便盡全力忍耐也只是紅了眼眶無濟于事。
夏果果不為舅舅悲哀,不為自己的親生父母悲哀。
她悲哀自己無論盡多大的努力,都阻止不了人生像脫韁的野馬沖下懸崖。
“果果你別擔心,只要錫湖明亮盤口一開舅舅一定全部平倉,舅舅每天都去上班,下個月再還上3000塊利息,加上舅舅每天上班的錢,還能存下來一些!日子還能過下去!只要……”
“夠了,夠了!”
夏果果不想再聽高明凡一個字的廢話,背過身去。
“你出去!”
高明凡住嘴了,他沒有底氣說下去。
過著混賬日子的他,三尺厚的臉皮在夏果果面前仿佛一張紙。
夏果果甚至都懶得去戳破。
高明凡默默起身,想要拍拍夏果果的肩以示安慰卻遲遲不敢上前,手在半米處僵住,最終還是黯淡離開。
空氣安靜了下來。
夏果果的眼淚幾息間已經(jīng)干涸,兩道淚漬恍然清晰。
從她眼中看不出情緒,握著筆的手力道生硬,手背上骨印青筋夸張可見。
良久,她的眼神中才掠過一絲陰翳。
沉默中她恢復(fù)了往日的淡漠,放空心思繼續(xù)做著滿桌的功課。
畢竟是周五了,雙休日的作業(yè)可有的忙。
翌日的早上,高明凡一早就出門了。
每次犯下彌天大錯的他總會保持三天的勁頭去“贖罪”。
夏果果起床已經(jīng)八點半,她很少睡懶覺。
她本可以睡得更久,昨晚將兩日的功課全部做完已經(jīng)凌晨一點半了。
數(shù)理沒什么難的,幾眼的功夫就能做完,浪費她時間的永遠是文科。
而起床也是因為一陣陣狂躁的敲門。
周六有誰會來敲門?
舅舅有鑰匙而且應(yīng)該去勞務(wù)市場了。
如果是舅媽想回來看看的話也不會敲門如此狂躁。
高利貸?不應(yīng)該,昨晚不是才談好嗎?
夏果果模糊中揉著眼打開門,出現(xiàn)的人她這輩子都想不到,睡意頓時退散。
“陳誠……???”
門外站著的正是陳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