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向?qū)?/h1>
上次節(jié)堂議事已過去好幾日,張承奉的表現(xiàn)令人驚艷。
使主張淮鼎已經(jīng)讓掌書記張文徹去寫了請授節(jié)度使旌節(jié)的書狀。
其中大致含義無非就是歸義軍已換新節(jié)度使,但對大唐的忠心一如既往不會變,請求朝廷授予節(jié)度使旌節(jié)和新的階銜。
為了打消皇帝的猜忌,請朝廷放心。
歸義軍以后不再東進(jìn),自愿放棄涼甘蘭等州。
全心全意為大唐經(jīng)營和守護(hù)好瓜沙尹西四州
還有就是為大唐收復(fù)祁連山南部的海西等地。
再備上些禮物如玉團、馬、駱駝、羚羊角、鹵砂、梵文佛經(jīng)、波斯錦、鎶鑑等。
然后挑選了三十人組成朝貢使團,以押衙鄧留住為使頭,攜帶著供品和請節(jié)書狀。
使團昨日已經(jīng)出發(fā),來回兩千里,一切順利的話,再次回到敦煌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三個月之后了。
至于使團中每個人都會夾帶些私人貨物在沿途交易賺些錢帛,那使府是不會理會的。前提是你完成了使團的任務(wù)。
如此千里朝貢,沿途困難重重,任何意外都有可能發(fā)生。
便如同那懷揣巨款的嬰童在一群強盜面前走過,不被搶順順利利的走過去,那可是需要極大的勇氣和幸運的。
但無論多難都必須這么做,對歸義軍來說,沒有了大唐的支持,至少是名義上的支持,單單靠自己這一點實力,恐怕連自保都有些吃力。
大唐雖然遍地藩鎮(zhèn),國事衰微,節(jié)度使頭銜多如牛毛。
但是在河西,在安西,在海西,在更遠(yuǎn)的西方。。。
大唐帝國的尊嚴(yán)與光輝依然在胡漢各族人心目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畢竟二百年的帝國榮光雖已暗淡,但時下依然是那么的光彩奪目。
所以,張承奉的論斷就是只要大唐一天不亡,這節(jié)度使旌節(jié)就必須去請授的。
無論用什么手段,哪怕是張承奉自己親自去一趟長安。
要不然,你看看那索勛,沒有大唐敕授的瓜州節(jié)度使,他至于這么囂張跋扈嗎?
至于張承奉想帶隊探海西之事,父親張淮鼎就沒有同意了。
就連自己的母親陰氏都哭著勸自己不要弄險,派個得力的押衙帶隊就可以了云云。
搞得張承奉很是心煩,但母親對自己的愛護(hù)卻是不會假的,因此卻也發(fā)作不得。
有些事是要一輩子憋在自己心中不可外傳的。
總不能告訴別人這些事吧?
譬如只有自己知道祁連山以南哪里有煤礦、鐵礦。
哪里有鹽湖,可以獲取天然鉀肥來提高農(nóng)田畝產(chǎn)量。
更何況自己還想實地探查一下哪里適合建壩攔水建水庫。
一來,可以調(diào)節(jié)春夏之交時的水位,避免夏天天暖,冰川融化過快引起夏汛。
二來,有了水庫,就有了穩(wěn)定流速的公里來源,那么就可以利用起來水力機械了,到時候歸義軍人太少的問題便會有一個大的緩解。
凡此總總,只有張承奉親自跑一趟才是最快的,其他人去了,盲人摸象罷了。
因此,張承奉這幾日一直悶悶不樂,只是在后院跟槍棒刀箭較勁。
小丫鬟貍奴看著心疼,便央求著張承奉一起逛街。
此時此刻,張承奉就帶著貍奴,二人一前一后,不緊不慢地在敦煌最繁華的北大街上走著呢。
小丫頭倒是很興奮,在前面蹦蹦跳跳地左看看右瞧瞧。
張承奉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邊。
心想,女人愛逛街這句話,確實是古今如一,不會有錯的。
這幾年歸義軍沒有大的征戰(zhàn)。
雖說沿邊偏野村落和草場時常有劫掠事件發(fā)生,但也只有歸義軍使府知道。
居住在敦煌的普通百姓日子還算過得去。
至于那些世家大族就不用提了,人家什么時候都是過好日子。
即便吐蕃統(tǒng)治時期,吐蕃人也是需要靠他們幫忙才能夠維持統(tǒng)治。
那怕張承奉自己所出身的張氏,其實也是不會有例外的。
無論古今,始終如一。
只不過此時此地,歸義軍還需要世家大族的鼎力支持。
如今雖然歸義軍中世家大族彼此聯(lián)姻,勢力盤根錯節(jié)。
初期是對張承奉來說還是有利的,至于以后嘛,那就再說了。。。
歸義軍這個魚缸太小,魚還太少,還不是放鯰魚進(jìn)去的時候。
。。。。。。
北大街街道乃是夯土鋪就,墊以黃沙。
看上去還算整潔,沒有青磚綠瓦,更沒有小橋流水人家。
但天然去雕飾的古樸致純,卻是另一種西北大漠中綠洲城市的美。
時常的風(fēng)沙,令道路兩邊的亭臺樓閣上如同涂抹了灰黃色的迷彩。
只有整個城市中遍植的楊柳桑槐,才會為這卷蒼涼的大漠孤城圖點綴上一抹清新綠意。
街道上,百姓川流不息,有挑著蔬菜的,有牽著驢車?yán)康?,還有駐足觀看街邊青樓中美人歌舞的。
來自異域的商隊趕著駝隊,也是絡(luò)繹不絕。
匆匆間彼此交錯而過,用著別人聽不懂的波斯語、大食語,吆喝著讓對方小心撞壞彼此貨物。
街道兩側(cè),販賣商品的商店鱗次櫛比。
不時傳來幾句吆叫賣聲,竟讓張承奉有種回到現(xiàn)代繁華鬧市的感覺。
商店里里外外更是擺滿了各種商品。
繡有各種美麗圖案的波斯錦,暖和適用的西州布,踩在上邊柔軟舒服的于闐毯,還有鏗亮的各色嵌銀器皿,任人選購。
幸好有了這條絲綢之路,敦煌又正好是河西走廊的起點,號稱“華戎所交,輻湊之地”。
歸義軍才能收取些不菲的過路商稅來貼補田賦之不足。
歸義軍才供養(yǎng)得起近兩千全職牙軍和近萬人的長行健兒充作州鎮(zhèn)軍。
只是這也就是勉強維持罷了,要發(fā)展壯大、一展抱負(fù)就別想了。
突然,前面不遠(yuǎn)處,貍奴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回頭招了下手,然后幾步竄進(jìn)了一家店鋪之中。
張承奉沒辦法,搖了搖頭,只得緊走幾步跟了進(jìn)去。
抬頭看卻原來是宋氏胭脂水粉店。
老板是個小老頭,身穿富貴金錢圖樣的交領(lǐng)袍服,頭戴員外巾,笑瞇瞇地跟在小丫頭身邊介紹著。
“姑娘,這是桂花油,將頭發(fā)梳理得當(dāng)后,將桂花油抹在頭上,這樣頭發(fā)便能一絲不亂,還能保養(yǎng)發(fā)質(zhì)不易枯干?!?p> “姑娘,這是香粉,名喚迎蝶粉,涂少許在臉頰上,就連蝴蝶都會聞著味飛過來?!?p> “那姑娘看看胭脂,可是配上上好的花露蒸的,你看看,這顏色多厚重,都能擰出汁子來?!?p> 于是,為了盡快逃離此地,張承奉每樣都買了些。
竟然花了他一匹絹帛,身上又沒帶,只得記了帳畫了押,讓店主辛苦一趟,去使府支取便是了。
看著小姑娘開心的樣子,不時回頭瞇眼笑,張承奉就逗她,緊走幾步,離得近些,說道:“貍奴,小小年紀(jì)就知道打扮了,難道有男人了?”。
貍奴小臉更紅了,好像涂了新買的胭脂,小嘴嘟起來道:“奉哥就是壞,人家只是看看,沒說要買,你就付錢了,現(xiàn)在又說我,不理你了?!?p> 說完,就提著裙角向前方疾步跑去。
“你慢點兒,路上人多,別撞到了?!睆埑蟹钸B忙喊道。
然后也追了上去,就見貍奴跑了幾步又停住了,卻原來是到了馬市門口。
一個胡族少年牽著兩匹馬站在那里,穿著破舊黝黑的皮袍,戴著白氈帽,兩腮紅暈,一看就知道是南邊的部落人,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族的?
估計是餓了很久,馬也沒賣出去,正愁眉苦臉地站在那里左顧右盼著。
集市中有市壁師管理,進(jìn)入買賣都要交稅。
估計這孩子沒錢交,便只好在外邊賣馬。
小丫頭看其中一匹小紅馬甚是可愛,不由停住了腳步。
張承奉慢慢走過去,來到胡族少年身邊。
敦煌胡漢雜處,張承奉從小就學(xué)過吐蕃語。
這可是目前河西和西域通行的語言,
張承奉輕聲用吐蕃語問道:“叫什么名字?”
“布日朗杰”少年答道。
“來此做什么?”張承奉又問。
“賣馬買藥救娘,俺娘得了風(fēng)寒,一直發(fā)燒咳血。俺部落沒人會醫(yī)治”少年答。
“哦?家住何處?”張承奉再問。
“祁連山南邊,黑海子草原上”少年又說。
“馬我買了,多少錢?”張承奉說道。
“母馬俺都不想賣,實在沒辦法,你給五匹生絹就行,小馬一匹生絹”
“成交,我給你十匹絹,還可以幫你請敦煌城最有名的大夫給你娘看病,不過我有一個條件”張承奉說道。
“真的嗎?”少年驚異地問道。
少年和兩匹馬走了三天才翻過祁連山來到敦煌城,可是城里人不會買他的馬。因為敦煌并不是很缺馬,更何況在馬市外交易會被巡街抓去的。
如今看眼前的主仆二人,小丫鬟面容和善,還有這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眼睛炯炯有神,透著說不出的沉穩(wěn)干練。
“如果真能請了好大夫,治好我娘的病,這兩匹馬就送你了,更何況什么條件?”少年激動地說。
“那倒不必,本公子說話算話,買就是買。這條件嘛,也簡單得很,就是請你做個向?qū)?,本公子想去海西那邊游獵一番,順道買幾匹好馬來玩玩?!睆埑蟹钶p描淡寫地說著。
“好啊,就是做向?qū)?,俺對回家的山路和草原最熟悉了,你們跟著我走就行。”少年著急地說著。
“先不要著急,布日朗杰,還要給你娘請大夫呢”小丫頭插嘴說道。
“哦,是啊。還要請大夫?!辈既绽式懿缓靡馑嫉?fù)狭藫项^,憨笑著說道。
“先與我們回家,吃些東西,好好歇息一晚,明日給你請大夫,我們也要準(zhǔn)備一下,后日出發(fā),可好?”張承奉沉聲問道。
少年有些猶豫,本來是不想這么遲回去,但是這次遇到貴人相助,又可以幫忙請到漢人的大夫。這個誘惑還是蠻大的。
一咬牙,少年點點頭同意了,表示最遲后日,再晚就擔(dān)心娘親的病情。
張承奉點頭同意了,雙方吐口水在手掌中,握了一下手,表示雙方達(dá)成契約,不得反悔。
于是乎,一行人,兩匹馬,打道回府。
布日朗杰交給貍奴帶下去洗漱吃食,安排個客房給他住,兩匹馬自然是有馬廄的人來牽走。
張承奉則又一次來到后院正堂中,和父親張淮鼎說了布日朗杰的事情,表示有本地人做向?qū)?,定然不會迷失在崇山峻嶺之中。
又勸了很久,父親張淮鼎終于同意了張承奉的南行。
看著兒子這段時間逐漸挺拔起來的背影,張淮鼎目光深沉,有關(guān)愛又有些不忍。
是張承奉的一句話打動了他。
“祖父披肝瀝膽創(chuàng)下基業(yè),如今張氏正宗,只剩張淮鼎和張承奉父子二人,其他都已凋零。如此危局,還要惜命,這基業(yè)如何守得住,最后不過是個身死族滅的下場。還不如奮起一搏,至于死地而后生。”
張承奉說得有道理,他何嘗會有一天睡得安穩(wěn)。
只能如此了。且隨他去吧。
到時候派幾個得力的人跟著奉哥便是了。
“哎。。。。。。”一聲長嘆傳出去老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