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下洛城，衡城長公主一行近四百人，從洛水河走水路，共計船只十艘。主船是名為“蓋海”的樓船，船高十于丈，船上建樓，樓有五層，可載三百余人。
船隊駛出京都地界時，已是月上枝頭，蘇淺從衡城長公主那兒回來時，看見靜笙的房里燈火還未熄。
飛廬小室，燭光搖曳。
山水紋紫檀小案上，靜笙半趴著，下巴杵在小案上，看著著手上的玉佩，頻頻出神。
蘇淺見靜笙手里的玉佩，是一枚用赤玉雕琢的玉佩，上面雕刻了一只飛舞的鳳凰，玉佩呈半圓，看樣子應(yīng)是合佩之一。
“這么晚了，還不睡嗎？”蘇淺開口問道。
“阿淺？”靜笙后知后覺地回過神，“你回來啦？”
蘇淺看著她有些蒼白的臉色，“是不是還在暈船？要不要再燃些夜息香？”
靜笙暈船，蘇淺讓人備了足夠的夜息香，它辛香清涼，對暈船有極大的緩解之效。
“不用了?！膘o笙搖搖頭，她已經(jīng)慢慢適應(yīng)了坐船。
“怎么了？怎么這么沒精神？”蘇淺手背貼上靜笙的額頭上，“是不是不舒服？”
靜笙還是搖了搖頭，“今天看到衡城長公主，突然……就想起了我母后……”
她和親大寧時，母后也是那樣的……難過！
蘇淺坐到了靜笙的身旁，“想家了？”
靜笙身子一偏，靠在蘇淺肩上，腦袋窩在蘇淺的頸窩。
“坐好，”蘇淺無奈地說道，“坐要有坐樣，這樣可不好！”
“我心里難過，阿淺抱抱我好不好……”
窩在肩上的小家伙聲音很輕，輕得讓人心疼。蘇淺沒有說話，伸手將身旁的人攬進(jìn)懷里。
“阿淺，離開北狄之前的那天晚上，我看到……母后哭了……”
北狄攝政王太后，那個被稱為鐵血太后的女人，躲在那間被封禁多年的房間里，對著故人的畫像哭得聲嘶力竭。
“看來，你母后……真的很疼愛你?！?p> 其實，蘇淺心里一直有個疑問，就是北狄的爾綿太后和靜笙之間的母女情。
靜笙并不是爾綿太后的親生女兒，她的生母是一個中原漢女，其名不詳。爾綿太后沒有子嗣，膝下過繼了兩個孩子，一個是王長子，也就是現(xiàn)在的北狄王，另一個就是靜笙。
北狄先王二十幾個兒子，死的死，殘的殘，幽禁的幽禁，流放的流放，除了現(xiàn)在的北狄王，幾乎都被爾綿太后廢了。
就是這樣一個殺伐果決甚至冷血的人，唯獨(dú)對靜笙這個毫無血緣的女兒，視如己出，疼愛有加。
蘇淺之前也想過捧殺這種可能，但這理由完全成立不了。
因為靜笙的身份尷尬，一個漢女生的北狄王女。
世人向來信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她是北狄人眼中的中原人，中原人中的北狄人，不管在誰的眼里都是異類。這樣的出身，注定了她在公主中天生低人一等。
無身份、無地位、無靠山，無威脅，靜笙完全沒有被捧殺的價值和必要。
而且靜笙性子單純，天真無邪，樂觀開朗。
這樣的孩子，沒有足夠的愛和呵護(hù)，是養(yǎng)不出來的。
尤其是在北狄王廷那種復(fù)雜又危險的地方！
可問題是，爾綿太后為何如此愛護(hù)靜笙？一個情敵的孩子！
“母后向來疼愛我?！?p> “可本宮聽說……爾綿太后并不是你的生母。”蘇淺還是問出了心中的問題。
“因為我娘親?！?p> “什么？”
靜笙看著蘇淺，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因為我娘親，母后愛屋及烏?！?p> “你娘親？”
靜笙點點頭，看著手里的鳳佩，開始給蘇淺講那些往事。
……
在靜笙的記憶里，她的娘親是個很溫柔的人，就像江南水鄉(xiāng)的鐘靈毓秀。
羅婭姑姑說，娘親是母后從中原帶回爾綿部的，沒有人知道她是誰。她只知道，娘親來時，一身的傷。
靜笙記憶中的童年里，母后和娘親的感情很好，母后是北狄的王后，娘親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夫人，在王廷中，兩人一直互相扶持。
可是，隨著父王的夫人越來越多，子嗣也越來越多，母后的手段越來越嚴(yán)厲，王廷里開始時不時死個王子、夫人。
靜笙開始常?？吹侥镉H跪在佛像前祈禱，祈禱那些罪孽落在她身上，祈禱母后長安。
再后來，靜笙有一日躲在假山里，目睹了母后身邊的嬤嬤，勒死了一個身懷有孕的夫人。
那個夫人到死都沒有沒有閉上眼睛，靜笙透過假山地縫隙，看著那雙猩紅的眼睛，當(dāng)時就嚇壞了。
她病了，連夜都噩夢，高燒不退。
迷迷糊糊中，她聽見娘親和母后的爭吵。
“那是你妹妹?。 蹦镉H的聲音里滿是難以置信。
“我沒有一個時時想搶我位置，一心置我于死地的妹妹?！?p> “可她還懷著孩子，你怎么下得了手？”
“他阻了我的路，難道我不該清除他嗎？”
“清除？“娘親的聲音在顫抖，“你現(xiàn)在怎么變得那么可怕？那是不是……如果有一天我擋了你的路，你也會毫不猶豫地將我清除掉？”
“阿窈，你別哭……不會的！我怎么舍得……”母后似乎是慌了，“你是我的命啊！我怎么可能那樣對你，你不要這樣看我，不要怕我……”
那時，年幼的靜笙聽不懂娘親的惶恐，也聽不懂母后做過的承諾。
她只知道，在不久之后，她和娘親突然被送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別宮。
再后來，別宮地動了。
地動之后的大雨中，母后抱著娘親的尸體，痛到連哭都哭不出來……
“阿淺……”靜笙將手里鳳佩拿給蘇淺看，“這是我娘親的遺物，在別宮的時候，我常常看見她捧著這個偷偷的哭?！?p> “鸞鳳和鳴佩，這是鳳佩。”
“我在王兄的登基大典上，看著母后站在萬人之上，一步步走上權(quán)利的巔峰，而她的脖頸上……帶著那一枚鸞佩。”
“原來……娘親到死都沒有等到的人……是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