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溧陽只覺得腳踝處上傳來一陣劇痛,她臉色一白,悶哼一聲,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仰面躺在趙貞如身上。
趙貞如常年習武,身體底子好,就這么摔了倒是沒事。
可惜趙溧陽瘦胳膊瘦腿兒的,這一摔下來可不同尋常。
兩個人滿身是灰,趙溧陽坐起來,捂著腳慘呼連連。
趙貞如皺眉,一邊掀開她的衣裙一角,一邊道:“我在下面墊著都沒叫,你叫什么。”
趙溧陽老實回答道:“你堂堂男子漢,摔了就摔了。我一個姑娘家,哪里像你皮糙肉厚的?!?p> 趙貞如冷哼一聲,一看她腳踝腫得高高的,青紅一片,淤血在里面散開,像是豬蹄兒。
“扭傷而已。”趙貞如冷冷道,“不是什么大問題?!?p> “真的嗎?”趙溧陽痛得齜牙咧嘴,“我怎么感覺像是骨頭斷了?!?p> 趙貞如看她一眼,“還騎馬嗎?”
趙溧陽咬咬牙,“騎!”
“我看你是摔了腦子了。”趙貞如往茫茫山頂上草原看去,那匹小白馬已經(jīng)跑到不知何處去了,他回過視線來,“馬兒都不見了,你還騎什么?!?p> 趙溧陽罵了一句,“這只臭馬?!?p> “回去了?!壁w貞如催促她,將她拉起來,趙溧陽問道,“怎么回?”
趙貞如彎下腰,露出堅實的后背,示意她爬上來。
趙溧陽站在那兒一時愣住了。
趙貞如有些不耐煩道:“扭扭捏捏做什么?”
說完這話,趙溧陽“咻”的一聲爬上了他的背。女孩子的手很是柔軟,勾住他的脖子,隨后是撲面而來的淡淡香氣。
她的呼吸一深一淺,氣息若有若無的噴在他的脖頸處。
趙貞如背著她,從山道上慢悠悠的走回去。
趙溧陽便在他耳后道:“四哥,你老是半夜跑來找我,四嫂會誤會的?!?p> “你老是擔心一些外人的想法做什么?”
“四嫂不是外人,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上次秋姨娘的事情,我已經(jīng)很對不起她了,我不想再在我們之間徒增是非。”
“在我心里,她不算我的妻子?!?p> 趙溧陽想起上次乞巧節(jié)四嫂在馬車里跟她說的那些話,心中嘆息,道:“四哥你別說沒良心的話,四嫂很喜歡你,很在乎你?!?p> 趙貞如的側(cè)臉輪廓有些冷漠,“他是父皇選的妻子,不是我選的。她孟氏一族高門顯赫,而我當時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皇子親王而已,她想要嫁給我,我便不得不娶。又有誰在乎我到底想不想要?!?p> 背上的人沉默片刻,隨后才道:“誰選的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們已經(jīng)是夫妻?!?p> 趙貞如臉色有些冷意,眼底有了些許寒芒,“憑什么?”
趙溧陽不懂,“什么憑什么?”
“憑什么我要像個傀儡一樣被人擺布?憑什么他說什么我就要做什么?憑什么我要聽上天的安排?”趙貞如似有些感傷,他望著遠方,背上背著趙溧陽,絲毫不影響他的速度,他的聲音沉沉,“再說我有喜歡的姑娘?!?p> 趙溧陽微微一愣,連呼吸都明顯重了幾分,“你有喜歡的姑娘?我怎么不知道?”
是哪家的姑娘這么慘,竟然被趙貞如看上眼?
趙貞如眼底有一抹幽冷,甚至有一絲不自然,只是斥道:“與你無關(guān),少打聽。”
“我就好奇嘛,說來聽聽?!壁w溧陽勾著他的脖子,興致盎然的催促著。
趙貞如抿了抿唇,皺眉,有些不耐煩的應付她,“就是個普通人家的姑娘,笨得要死,吃喝嫖賭樣樣都會,琴棋書畫一竅不通。”
趙溧陽腦子一轉(zhuǎn),哈哈笑了兩聲,“怎么這人聽起來那么像我?”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趙溧陽肯定上輩子挖被人祖墳了。
趙貞如身子一僵,鳳眸一瞇,聲音淡淡:“你是想死在這里是吧?”
趙溧陽連忙搖頭,“我就開個玩笑?!?p> 趙貞如沉默片刻,陽光斜斜落在他的側(cè)臉上,他看起來比往日多了幾分不一樣的意味。
“本來想著等一切塵埃落定后,八抬大轎的將她迎娶進門,從此以后也用不著騙她,更不會讓她經(jīng)歷我所經(jīng)歷的一切陰謀詭計。她愛吃,我便帶她去吃。她愛玩,我便陪她一起玩,她可以做這個世上最純真的姑娘。”
趙貞如聲音里有了幾分淺淡的失落,“只是可惜——”
他說到這里卻不再繼續(xù),尾音難掩情緒。
背上的人也沉默。
趙溧陽從未見過這樣的趙貞如。
趙貞如以前總是嫌棄她腦子笨,從來不跟她說這些的。
趙溧陽良久才道:“等你登上皇位那一天,你就能娶她做妻子了?!?p> 趙貞如偏頭,往日從來很果決的他此刻竟有些拿捏不準,“如果她不愿意呢?”
“那就強取豪奪!”趙溧陽干笑一聲,她察覺到趙貞如此刻有些低沉的情緒,便順著他的毛捋,盡挑些好聽的話,“都說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兩個人在一起久了,有那么長的時間,總有守得云開見月明的時候?!?p> 趙貞如聞言低頭,習慣性的抿唇,陷入沉思。
趙溧陽看著天氣快日頭了,無暇理會趙貞如的沉思,只是催促了一聲,“四哥,我餓了?!?p> 趙貞如沒好氣道:“干什么都不行,偏偏餓得比誰都快。”
趙溧陽齜牙咧嘴的伸手掐住趙貞如的脖子,好一番猛搖。
趙貞如一點都沒有憐香惜玉的自覺,惡狠狠道:“再動我脖子,就剁了你的手?!?p> 趙溧陽嘖了嘖嘴,面上不服,卻還是縮回了手。
趙貞如背著她慢悠悠的往溫泉山莊的方向走,在接近溫泉山莊的時候,趙溧陽四下查看,發(fā)現(xiàn)母后派來的侍衛(wèi)還在,經(jīng)過門口時還面色坦然朝著趙貞如行禮問安。
趙溧陽心中不免納悶。
莫非趙貞如真是一時無聊來山莊里小憩?
很快趙溧陽又否定了這個念頭,趙貞如這個人,做什么事情都有他自己的目的,眼下京城風生水起,他又怎么可能忙里偷閑跑到山莊上來?
更何況母后派來的這些人都是忠心耿耿,母后和趙貞如斗得如火如荼,而趙貞如此刻堂而皇之的出現(xiàn)在山莊里,這些侍衛(wèi)又豈會毫無反應。
只是母后和趙貞如,都只當她是個小姑娘家,不愿意讓她看到這些明爭暗斗的人心詭譎。
想到這里,趙溧陽不免微微嘆息。
趙貞如聽見了那聲嘆息,似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說了一句,“杞人憂天?!?p> 趙溧陽也不接話,只是趴在他背后,雙手摟緊了他的脖子。
她只是靠近他耳后,輕輕問了一句,“四哥,你說的話算數(shù)嗎?”
“哪句?”
“就是等你當上皇帝……便會放我和小桐自由?!?p> 趙貞如沉默半晌,背著她往房間里走去,一路經(jīng)過蕭瑟秋意,落滿梧桐葉的院子,方才聽見他說:“算數(shù)?!?p> 趙溧陽微微放心了。
趙貞如將趙溧陽背回房間,又命人拿了傷藥過來,掀開她的衣裙一角,她的腳踝高高腫起,烏青一片,腳背上滿是淤血,看來扭得還挺嚴重。
趙貞如將藥膏在手里攤開,隨后輕柔的覆了上去,一圈圈的揉開。
她坐在床上,腳落在他半蹲著的腿上。
趙貞如的手常年握兵器,虎口和指腹上都是厚繭,手感很是粗糙。他動作倒是很輕柔,一邊揉一邊囑咐著,“下次別騎馬了?!?p> 趙溧陽搖頭,“你要是有空,我明天又去?!?p> “為什么一定要學騎馬?”趙貞如有些無奈,他知道趙溧陽從小就是表面順從,其實心里很有主意,且十分倔強,“你出門不是都有馬車和車夫嗎?”
趙溧陽唇角輕抿,她心里想的是學會了騎馬,指不定哪天就能帶著小桐悄悄溜出汴京。
她自然不能對著趙貞如說這話,只好道:“我不喜歡半途而廢,本來我琴棋書畫就怎么都學不會,至少得學會騎馬吧?!?p> 趙貞如卻抬起頭來淡淡看她一眼,“你什么時候在乎起京城貴婦圈里的評價了?”
趙溧陽托腮,任憑他指尖輕柔,敷了藥后又用湯婆子抵著她的腳踝處,有些暖暖的。
“我是人,又不是神,怎么能對流言蜚語無動于衷。我知道,這汴京里沒幾個人看得起我。我也知道他們只是對我表面客氣,實則無非是想要討好母后和太子哥哥罷了?!壁w溧陽微微一笑,隨后揮了揮手,“反正有時候聽著就覺得很煩?!?p> 趙貞如卻道:“那也是因為你太溫和的緣故。我早跟你說過,這皇宮里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你性情溫順,對待下人也寬松,所謂不破不立,你整日對著宮女太監(jiān)嬉皮笑臉,誰會懼你怕你?”
趙溧陽撇了撇嘴,“我又不需要他們怕我。大家都是爹娘生的,都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我又不比他們高貴到哪里去——”
“你又錯了?!壁w貞如看著她,那雙眸子里有她看不懂的深意,“你是大魏高貴的六公主,他們不過是螻蟻,你要想殺他們,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你不應該為螻蟻的命運感同身受?!?p> 趙溧陽皺了皺眉,方才道:“四哥,我不是你,就算你教我千遍萬遍,我也學不會你的狠心。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應有惻隱之心,善良更不應該是原罪。這大千世界,總有不一樣的人,你為了你的野心而活,可我只想活得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