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貞吉一走,便是一個多月。
轉(zhuǎn)眼便是中秋。
每年中秋,宮里都會舉辦宴會。
趙溧陽本不想去,她最煩的就是這種場合。京中貴婦小姐們圍坐一團(tuán),或是相看哪家的公子姑娘,又或是姑娘們之間針鋒相對比拼才藝,她都覺得無聊透頂。
反正琴棋書畫,她是一竅不通。
每次都只能盛裝坐在高位上,聽著下面人不著邊際的奉承話,還必須笑得得體端莊。
可太子妃嫂嫂因?yàn)轲B(yǎng)胎在太子府里待了快一個月,正想去熱鬧的地方轉(zhuǎn)轉(zhuǎn),于是很早便約了趙溧陽去中秋晚宴。
天氣轉(zhuǎn)涼,秋意難當(dāng),大宴那日整個皇城的燈火輝煌,無數(shù)花燈飄蕩在河面上,照得皇宮亮若白晝。
宮人們將蘭花全部擺了出來,小道兩側(cè),蘭花飄香。
無數(shù)馬車依次在皇宮門前排隊(duì)進(jìn)入,宮女小廝們亂作一團(tuán),行色匆匆,不斷走過。
皇宮之中,當(dāng)數(shù)太和殿光芒最盛。
太和殿是宴請群臣的地方,流水湯湯,兩邊依次擺滿了小長桌,各色人等按照品階身份落座。
因大廳人多,她又不喜跟京城的貴婦圈交道,便早早的出了大廳,在外面等著顧湘靜。
顧湘靜今日穿得素雅,頗有些不施粉黛的清麗之感。趙溧陽見她衣著寬松,不過才兩三個月,卻隱約有種大腹便便的感覺。她的貼身丫鬟章恒攙扶著,雙眸警覺,似生怕來來往往的人撞了她。
趙溧陽躲在大廳外面的長廊下等她,兩個姑娘家一見面便是嘰嘰喳喳說不完的話。
趙溧陽因?yàn)樯洗稳ベ€坊走丟的事情,母后關(guān)了她一個月禁閉,不許她出宮游玩,因此算算時間她也很長時間沒有看見顧湘靜了。
趙溧陽對于她的肚子好奇的不得了,總是摸來摸去,摸到顧湘靜都不好意思,直接推開她道:“要是喜歡小孩,你自己生一個?!?p> 趙溧陽搖頭,“駙馬在哪里我都還不知道呢,哪里來的小孩?”
顧湘靜卻微微頷首,示意她往抄手走廊看去,趙溧陽看見羅千青一襲白衣走過,翩然若謫仙,他走過的地方,仿佛蘭花都悄然開放,整個空氣里都飄蕩著一種難以言說的仙氣。
“那不是母后欽點(diǎn)的駙馬嗎?”
“別說,羅千青長得倒還挺好看的?!壁w溧陽收回視線,話鋒一轉(zhuǎn),“但是總感覺我跟他之間缺點(diǎn)什么,他這個人做朋友還挺仗義?!?p> 顧湘靜呸她,“羅公子風(fēng)采斐然,家世優(yōu)越,長得還那么俊俏。京城里喜歡羅公子的姑娘,都可以從北門排到南門。母后為了這門親事,可是左思右想,幾乎把整個汴京的公子哥都過了一遍,最后才留下了這么一位?!?p> 趙溧陽不置可否,心里倒沒太多的想法。
顧湘靜看見她有些呆呆的神色,唇邊一抹壓低的輕笑,“我們小六,還是個沒有開竅的木頭呢。”
趙溧陽撇了撇嘴,“我也不求對方有什么好,只求碰見個品行純良的,沒那么多城府心思的?!?p> 最好跟趙貞如這種人完全相反。
顧湘靜卻道:“你呀,就是不開竅,這婚姻大事都是爹娘做主,平常人家尚且如此,更何況你是一國公主。你放心,母后把全汴京的男人都挑了個遍,一定會找到讓你心滿意足的?!?p> 趙溧陽悄聲嗔道:“我是找駙馬,又不是父皇選妃?!?p> “你個沒正形的?!鳖櫹骒o連忙左顧右盼,似有些緊張,“別胡言亂語,這可是在宮里。”
正說著話呢,顧湘靜扯了扯她的衣袖,湊近她耳邊道:“四弟也來了?!?p> 趙溧陽抬起頭,卻看見那邊回形花廊下趙貞如攜孟芊入席。兩人一前一后,一對璧人,仿佛照得整個大廳都煥發(fā)光彩。
“走,我們也入席吧?!?p> 顧湘靜剛說完這話,便聽見后面一陣腳步聲響起。
孟芊的丫頭琥珀懷里抱著個食盒便往大廳跑。她跑得氣喘吁吁,險些撞到了做事的宮女太監(jiān)。
趙溧陽攔下她,輕斥了一句,“怎么這么沒規(guī)矩,不知道這是哪里?”
琥珀紅著臉,額上是涔涔的汗水,沖她褔了福身,“六公主息怒,是方才來的路上,四殿下說了一句一品齋今年新做的月餅好吃,我家娘娘便命我悄悄買了送來?!?p> 顧湘靜有些嘴饞,期期艾艾的看了一眼,便道:“一品齋今年新出了月餅,是肉餡的,據(jù)說賣得很好。早上出鍋,不過一個時辰便賣得精光。后面的人想買都買不著?!?p> 琥珀道:“太子妃娘娘說得是,就這盒,還是奴婢求了半天十倍價格買來的?!?p> 趙溧陽卻道:“那不就是肉餅?琥珀,你是不是被騙了?”
顧湘靜笑,“不過是個噱頭,吃個新鮮罷了?!?p> 琥珀便打開了食盒,遞到兩人跟前,趙溧陽被他們二人說得嘴饞,便毫不客氣的伸手拿了好幾個給顧湘靜。
眼看趙溧陽就要拿完,顧湘靜連忙扯了扯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六公主,給四殿下留兩個!”
趙溧陽卻道:“我四哥不愛吃這些糕點(diǎn),給四嫂留兩個就行了?!?p> 琥珀低頭一看,原先食盒里裝了六個月餅,眼下只剩了孤零零的兩個。
趙溧陽還推著琥珀走,“你就跟四嫂說,太子妃嫂嫂肚子里的小侄子餓了,先拿她的餅墊墊肚子。”
顧湘靜終于瞪她一眼,“明明是你自己想吃?!?p> 趙溧陽卻道:“我給我小侄子拿的?!?p> “你怎么知道是小侄子,萬一是侄女呢?”
“我聽宮里的嬤嬤說,你肚子前面尖尖的,多半是個男孩兒?!?p> 顧湘靜有些哭笑不得,“你連這個都知道?”
“那是當(dāng)然,大哥臨走之前可說了,要我好好照顧你?!壁w溧陽攙著太子妃嫂嫂落座,大廳中央舞女們身著薄紗,腳踝上鈴鐺響動,翩然起舞。
趙溧陽透過人群間隙看過去,正巧看見趙貞如正和孟芊說著什么,孟芊一臉?gòu)尚咧?p> 燈火瑩瑩,那一對人仿佛天造地設(shè)般的登對。
趙貞如將那塊月餅放在了孟芊的碗碟之中。
顧湘靜將此情景收入眼底,似想起了什么,眼底有一分落寞。
趙溧陽莞爾:“太子妃嫂嫂可是想我大哥了?”
“聽說西北氣候多變,比汴京要冷上許多,十月就開始下雪。你大哥從小在汴京里錦衣玉食的養(yǎng)著,也不知道到了那邊習(xí)不習(xí)慣?!?p> 趙溧陽也放下銀筷,面露感傷,“說起來大哥走了都快一個多月了。都說戰(zhàn)場兇險,戎族的可汗心狠手辣一代梟雄,真希望大哥快點(diǎn)打贏他們,早點(diǎn)班師回朝。省得我們這么掛念他?!?p> 話音剛落,就聽見對面?zhèn)鱽砹蓑}動。
對面坐著的人紛紛起身,有人在喊著,有人疾走叫太醫(yī),場面頓時亂作一團(tuán)。
她聽見了趙貞如的聲音。
趙溧陽連忙起身,撥開人群一看,孟芊已然倒在血泊之中,她口吐鮮血,臉色發(fā)青,雙眸緊閉,仿佛沒了氣息一般,倒在趙貞如的懷里。
趙溧陽臉色一變,連忙攔住孟芊過來的身影,將她拽至一側(cè),“嫂嫂別看,當(dāng)心肚子里的小侄子。”
顧湘靜卻急得不行,忍不住往那邊看,“怎么了?”
不斷有太監(jiān)宮女們來,層層包圍之中,父皇母后也都趕了過來,太醫(yī)最先趕來,隨后趙貞如抱著孟芊入了最近的房間,太醫(yī)便入屋診治。
一大群人全都圍聚在房間里,母后面色擔(dān)憂之余,余光落在人群后面的趙溧陽和顧湘靜身上。
趙溧陽很是擔(dān)心。
雖說她和孟芊見面次數(shù)不多,遠(yuǎn)不及和顧湘靜親近,可她到底是趙貞如的妻子。
她看見趙貞如眉頭緊鎖,眼底隱有殺氣,卻隱忍不發(fā),只是坐在床頭握著孟芊的手不語,不知為何,她心底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孟芊已經(jīng)昏迷過去,面色白得可怕,仿佛沒了氣兒一般,只剩血不斷從嘴角溢出,看上去分外猙獰兇險。
顧湘靜有些心驚膽戰(zhàn),悄聲問趙溧陽道:“這是怎么了?”
趙溧陽也搖頭道:“不知道,沒聽說四嫂有什么隱疾??催@病來得這么兇險,只怕……”
只怕是什么,偏偏趙溧陽又不說。
因?yàn)樗蝗环磻?yīng)過來,這么兇險,不會是中毒了吧?
“皇上皇后,四王妃是中了孔雀尾的毒?!碧t(yī)的聲音剛巧響起,這話一出,滿屋寂然。
孔雀尾,是和鶴頂紅比肩的毒藥,特點(diǎn)就是藥效快,毒性大。
趙貞如似想起了什么,扭頭看向大廳的長桌,連忙道:“來人,把方才四王妃吃過的月餅?zāi)眠^來!”
很快有人拿了剩下的半個月餅過來,太醫(yī)細(xì)細(xì)的嗅了一下,隨后臉色一變,拱手對父皇道:“皇上,正是此物。”
父皇重重一拍桌子,震怒道:“是誰,竟敢對四王妃下毒?”
此刻趙貞如的聲音冷冷傳來,“不是對四王妃下手,是對我下手。”
趙溧陽一驚,卻見趙貞如抬起眼來環(huán)顧四周,一字一句道:“這月餅,是王妃買來給我的,只不過我剛喝了茶吃不下,便讓她食用了?!?p> 到這里,趙溧陽已經(jīng)隱約察覺到了今天宴會上的不同尋常。
她心緊了一下,陡然間升起一種不安的感覺。
果然母后率先起身,狠狠對屋內(nèi)一眾人道:“本宮看是翻了天了,天子眼下,竟敢對王室中人下手,給本宮查,給本宮好好的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