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靜連連點頭,“夫君都囑咐千遍萬遍了?!?p> 趙貞吉笑,“我囑咐這么多遍,你要記得才是?!?p> “我都記在心里了。好好吃飯,好好將養(yǎng)身子,好好躲在府里不管閑事,好好等著我的夫君回家?!?p> 趙貞吉很滿意的摸了摸她的頭,手又很留戀的覆上她的小腹,他眼底有了些許不舍和留戀,他低聲道:“你可千萬不要心急,提前便鉆出你娘的肚子,等著爹爹回來。”
趙溧陽從城墻上下來以后,便去了一家酒肆。
本來她挺喜歡之前的那家茶館,可惜謝三鬧事她暴露了身份,便再也不敢去了。
如今她只能躲在這落敗的酒肆里,喝著酸澀的廉價酒,看著路邊來來往往的人群,耳邊聽著販夫走卒傳來的粗言粗語。
“你們去看了嗎,太子殿下今兒個去西北前線,好多宮里的貴人都去送行呢。別說,嘖嘖嘖,這宮里的女人是不一樣,皮膚那個細滑白嫩喲~”
“你胡說什么呢,宮里那位娘娘手眼通天,仔細她的暗衛(wèi)聽到將你的腦袋給砍下來?!?p> “這戎族屢屢來犯,十幾年前差點打到汴京腳下,定安候都將一鼓作氣將他們打回了老家,他們還敢來?”
趙溧陽還是第一次聽到定安候這個名字。
她自認回宮兩年,宮里的人大多都是認識的,這定安候又是誰?
她不由轉過頭去,卻見那一桌的其他人全都變了臉色,紛紛斥他道:“你瘋了,這世上哪有什么定安候,只有賣國賊秦盼。秦家通敵叛國罪行昭彰,難道你想跟秦家那一百八十口人一樣腦袋搬家?”
那人自知失言,連忙抓了茶杯喝茶,冷不丁看見趙溧陽一雙眼睛透亮透亮的瞧著他,他不由得心生惱意,惡狠狠道:“你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趙溧陽在馬車里換了衣衫,如今又變成了一個普通男子,加之她本就是姑娘,裝扮成男子也看上去像是發(fā)育不良的豆芽,對這種惡人沒有絲毫震懾之意。
覓秀眉頭一皺,便要拔刀。
卻見趙溧陽已經轉過身去,不再理會那人。
趙溧陽倒不是怕他,只是太子哥哥走了,她心情很差,懶得與這些人多費口舌。
等那幫人走了,趙溧陽才問覓秀:“定安候是什么人,為什么我從來沒有聽人提起過?”
覓秀回道:“定安候被譽為大魏最有天賦的軍事奇才,曾三進三出敵軍帳領,只身破對方五千精兵,取敵軍首領頭顱?,F(xiàn)在軍中一直沿用的飛鳥陣便是定安候發(fā)明的。只不過十六年前他通敵賣國,以割舍我大魏城池為交換,與敵軍聯(lián)合做局欺騙圣上。后來查出他不過是個江湖騙子,三進三出的傳言無非是和敵軍聯(lián)合演戲而已。圣上震怒,滅了安定侯滿門。從此以后,世人再不敢提起定安候這三個字。”
趙溧陽點頭道:“我倒是聽過飛鳥陣的名號,據(jù)說可以困住敵人一天一夜,讓他們耗盡體力而亡。”
“對,此陣法在兩軍小規(guī)模交戰(zhàn)時最適合使用。”
“可此人既都發(fā)明了這樣的陣法,證明絕對不是個草包,父皇又怎么會相信他是個江湖騙子?”
“這個奴婢便不清楚了?!?p> 趙溧陽托腮,陷入沉思。
眼下太子哥哥去了西北前線,京中無人,豈非是趙貞如的天下?
她有預感,趙貞如絕對會趁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對風家發(fā)難。畢竟太子哥哥遠在西北,對朝野之事鞭長莫及,說不定等他回來,汴京城早已變樣。
就是不知趙貞如會如何動手?
雖說她知道皇后母族風家權勢滔天,縱使趙貞如天縱英才,又如何以一己之力跟百年世家爭斗?
而她夾在中間,又該何去何從?
汴京城的風雨要開始來了。
趙溧陽一時覺得胸口像是堵住了一樣難以喘息,茶杯握緊,她又飲了一杯粗茶。
茶水很苦,夾雜著一點陳茶的香,但更多的是苦澀在舌尖翻來覆去,趙溧陽放下茶杯,正欲離開,冷不丁瞥見了一輛馬車在過道另外一側停下。
那家人許是初到汴京,后面跟著好幾輛馬車的行李。最前面一輛馬車上面下來兩個姑娘,一大一小,大的約莫十七八歲,小的不過十三四歲,長得都很是清秀,皮膚白凈,一看便是長在富賈之家的姑娘。
姑娘身上穿的是綾羅,并不是汴京城里最流行的款式。身上戴的手飾也都雖不華貴但勝在樣式出眾,兩個姑娘一前一后從馬車上下來,小的那個似乎很依戀自己的長姐,一直不停跟在身后嘰嘰喳喳說起一路進京的見聞趣事。
她聽見那小姑娘興高采烈的說個不停。
“阿姐,汴京好繁華啊,這里的路都比咱們老家寬上好多!”
“阿姐阿姐你快來看,怎么汴京才八月就有桂花在開,咱們老家至少要九月才開放呢。”
“阿姐,你說咱們今天晚上住在哪里?”
趙溧陽愣在那里,她有些呆呆的看著對面那人回不過神來。
仿佛記憶深處,有那么一個小不點也像這小姑娘一樣,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打轉,總是不停的問她阿姐這是什么那是什么。
她死死的盯著那小姑娘的臉,想從中窺出些什么,她的下唇輕輕咬著,雙手在遮住的衣袖之下緊握成拳。
那個人的臉,如此熟悉,可卻又是如此陌生。
依稀之間,像是跟夢境中小桐的樣子重疊在一起。
覓秀見她站了起來,表情有些古怪,便多問了一句,“公主……怎么了?”
趙溧陽揮了揮手,抽回了神智,緩緩長呼出一口氣來。
仿佛在那瞬間狂風暴雨全都停了,只留下一片平靜。
“沒事,就是看到這對姐妹,想起了舊人。”
覓秀抿了抿唇,退后半步,不再說話,只是不由得多看了那對姐妹兩眼。
趙溧陽對她道:“我累了,你去準備馬車吧,我在這里等你。”
趙溧陽的暗衛(wèi)不止她覓秀一個,覓秀便也放心的去了。
趙溧陽等覓秀走遠了,方才朝著對面走去,豈料對面那對姐妹似口渴了來茶肆小憩,那小姑娘邊走邊好奇的四處張望,似乎看什么都覺得新奇,一不留心被茶肆的門檻勾了一下,幾乎是整個身子垂直撲到了趙溧陽懷里。
趙溧陽眼疾手快,連忙抓住了她。
小姑娘嚇得不輕,拽著她的衣袖不敢松開,視線剛巧落在她的手背上。
趙溧陽的手背上有一處非常特別的傷疤,形似月牙,月牙中間還有一顆小紅痣,像是擁月抱日。
當年皇后南巡,正是憑借這枚胎記找到趙溧陽讓她回宮。
這樣的胎記,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個。
那小姑娘拽著她的手突然用力了,她一動不動的盯著那胎記,臉色微微發(fā)白,隨后又抬起頭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瞳孔輕輕振了一下,眼底是說不出的震驚。
幾乎是剎那,趙溧陽便認出了小桐。
同樣,小桐也認出了她。
趙溧陽的腦子一片空白,她的呼吸急促,險些喘不過上來氣。
她看著眼前這張似曾相識的臉孔,仿佛無數(shù)記憶如開閘之洪流奔騰而來,她連站都站不穩(wěn)。
小桐是什么時候來了汴京?
為什么趙貞如從不曾提起這件事?
小桐為什么要來汴京,她和小桐相見到底是偶然還是有人刻意的安排?
還是說她的身份暴露,有人特意來試探她?
四目相對之間,趙溧陽腦子里如電光火石般閃過了什么,隨后她整個人有些克制不住的發(fā)抖,她反手暗中扣住那小姑娘的手。
兩個人的手在寬大的衣袖之下緊緊交握。
只那剎那,小姑娘雙眸泛紅,薄唇輕顫,“蕓姐……”
話音未落,趙溧陽一甩衣袖,冷冷開口道:“姑娘……小心?!?p> 說罷這話,趙溧陽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她感覺到背后有一道粘人的目光久久的盯著她,趙溧陽一步一步走得很快,她仿佛踩在刀尖之上,每一步都是鉆心的疼痛。
可她不敢回頭。
如果一旦回頭,等待她和小桐的不知道是什么樣的結局。
縱使夢里想她千遍萬遍,縱使小桐眼下就在她身后,可趙溧陽只能逃一般的離開。
她只聽見小桐身邊那稍大一點的姑娘很是關切道:“言輕語,你沒事吧,是不是撞傻啦?”
言明蘭卻只看見妹妹死死的盯著那人,她好看的眉毛皺起,隨后攔住她的視線,戳了戳言輕語的眉心,“言輕語,光天化日之下,你盯著一個男子看得這么專心干什么?小心爹爹看見又罵你?!?p> 言輕語急忙收回了視線,笑得很是勉強,只是隨意敷衍道:“阿姐,我就是從來沒見過哪個公子哥長得像他那么白凈?!?p> 可話這樣說著,言輕語仍然是看著趙溧陽鉆入了一輛異常豪華的馬車里。那馬車車簾緊緊遮蔽著,看不到趙溧陽的模樣。
馬車一動,便有幾個人跟著動。
如此看來趙溧陽身邊應該有不少隨從。
言輕語眉頭緊皺,長長久久的盯著那輛馬車看,直到那馬車消失在轉角的街道,她仍是久久震驚不語。
剛才那個人……像極了蕓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