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貞如背對著她，盤腿坐在床上，身穿粗布囚衣，看上去身形有幾分瘦削，頗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飄飄成仙的氣韻。
他聽見身后的響動，轉(zhuǎn)過身來，看了趙溧陽一眼，隨后淡淡道：“我下了大牢，你還穿著一身艷色來看我，怎么，就這么高興？”
趙溧陽也很不客氣的回道：“確實(shí)，喜形于色，忍不住夜闖囚牢，就為看看你現(xiàn)在有多狼狽?！?p> 趙貞如一臉從容，絲毫看不出跌落神壇的階下囚姿態(tài)，他聽見這話，唇角反而噙笑，“那可讓你失望了，我覺得這里還挺好，竟讓我有些樂不思蜀了?！?p> 趙溧陽打起嘴仗來哪里是趙貞如的對手，她開門見山道：“四哥，怎么辦？”
趙貞如卻轉(zhuǎn)過身來，上上下下看她一眼，隨后鳳眸一瞇，“聽說你和羅千青孤男寡女在深山老林里呆了一宿？”
趙溧陽沒想到關(guān)鍵時刻他竟然在意這個，便道：“是有這么回事?！?p> “你們做什么了？”
“什么都沒做?！?p> “什么都沒做？”趙貞如細(xì)細(xì)回味著這話，眼底有了一種趙溧陽看不懂的意味深長，“趙溧陽，你不要告訴我，羅千青絲毫沒有被你迷住。”
趙溧陽皺眉道：“趙貞如，你是不是以為我在男人眼里姿色出眾出類拔萃？是個男人都會被我給迷?。课腋嬖V你，羅公子是個正人君子，就算是我和他共處一屋，他也不會有任何僭越之舉?！?p> 趙貞如盯著她，眼底有了一層涼意，“你還想跟他共處一屋？”
“沒有，我就是打個比方?！?p> “你喜歡他？”
趙溧陽搖頭，“談不上?！?p> “很好。他可以發(fā)了狂的喜歡上你，但是你不能有一丁點(diǎn)的喜歡他?！?p> 趙溧陽只覺荒謬，“為什么？不是你讓我去跟他聯(lián)姻的嗎？”
趙貞如輕輕一笑，眼波流轉(zhuǎn)，光彩照人，卻是冷的。
“我只是讓整個羅家為我所用而已，聯(lián)姻不過是緩兵之計(jì)。”
趙溧陽唇角輕抿，垂下眼眸，卻聽見那人聲音沉沉，“你不會當(dāng)真以為我會讓你嫁給羅千青吧？”
趙溧陽確實(shí)是這么想的。
無論她喜不喜歡羅千青，可母后想她嫁進(jìn)羅家，趙貞如也想她嫁進(jìn)羅家，她只是一枚拉攏以羅家為首的言官集團(tuán)的棋子罷了。
棋子要怎么走，還不是在下棋人的一念之間。
趙貞如一雙鳳眸含笑，語氣聽不出真假虛實(shí)，“小六，四哥怎么舍得？”
趙溧陽不愿跟他糾纏，便直接開門見山道：“我今日來，只是想告訴你，這件事情的幕后推手應(yīng)該是母后。”
“當(dāng)然是她，除了她，誰還能有這樣的手筆。”
趙貞如起身走向門邊，與她隔欄相望，“母后總是想要替大哥鏟除異己，鋪平道路，我不死，她老人家的夙愿又怎么能達(dá)成呢？只不過用弒君這一招……”
趙貞如臉上有涼薄的笑意，莞爾，“有點(diǎn)意思。母后這是急了?！?p> “那怎么辦？眼下你已經(jīng)被收監(jiān)，外面也已經(jīng)亂成一鍋粥。我這兩天托人打聽了一下，大理寺那邊主審官是姜年，為人還算是忠厚老實(shí)，也并非是大哥門下，想來還是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趙貞如卻道：“此事怎么收尾，不在于母后是否做過，也不在乎我是否清白，只在父皇的一念之間?！?p> 趙溧陽搖了搖頭，神色困惑。
“你回去之后告訴底下人，讓他們把我弒君的罪名坐實(shí)，我是如何運(yùn)送火藥，又是如何將火藥安置在祭祀臺上，我要人證物證俱全。”
趙溧陽臉上一抹驚色，“四哥，你瘋了？”
趙貞如卻道：“父皇疑心深重，越是證據(jù)鏈完善，他便越是相信這是黨爭。你放心，現(xiàn)在是鷸蚌相爭，父皇既擔(dān)心我勢力過大，有忌憚母后母族勢力，他如果想要制衡這種局面，又怎么舍得讓我這么好用的棋子死掉？”
趙溧陽一時心頭有些悲涼，“你別這么說……其實(shí)父皇還是疼你的……”
趙貞如淡淡一笑，眼底仿佛起了一層薄霧，看不清真實(shí)情緒，他偏過頭，嘴角輕扯，似有一抹嘲弄，“他疼我，就像是疼他那匹大宛寶駒一樣。我越是有用，他便會越疼我?！?p> 剛說完這話，趙溧陽便聞見了一陣煙熏火燎的味道。
她轉(zhuǎn)頭就聽見外面腳步惶惶，似有人在呼喊奔走，還沒有多少時間反應(yīng)，濃煙便順著牢房的巷道涌了過來。
兩人相看一眼，趙貞如反應(yīng)極快，當(dāng)下道：“走水了?！?p> 果然牢頭已經(jīng)匆匆趕過來，他衣衫有一處被燒爛，臉上臟兮兮的，拿著鑰匙來打開了牢房們，道：“四殿下，牢房里走水了，幾個獄卒救火去了，您先出來跟著小的一起?！?p> 趙貞如抓著趙溧陽便跟著牢頭走，誰知地牢里一片火燒火燎，濃煙滾滾，不斷有人呼喊奔走慘叫連連，到處都看不清楚。
趙貞如將她的手死死拽住，捂著口鼻，順著記憶的方向往外走。
走著走著，那牢頭已經(jīng)不見，只剩四處逃竄的犯人。
一片混亂之中，趙貞如拉著趙溧陽腳步匆匆往外走，等出了牢房的時候整個大牢燃燒得噼里啪啦，火光震天，照亮整個夜空。
兩個人身上臟兮兮的，趙溧陽的衣裙一角被燒，臉上都是灰燼，看起來十分狼狽。
趙溧陽連連咳嗽了幾聲，看著這沖天的火苗，一時之間也沒了注意，“四哥，怎么辦？”
趙溧陽其實(shí)一直都沒什么主見，趙貞如想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趙貞如死死盯住那燃燒的大牢，眼底倒影一抹火光，隨后似想起了什么，冷聲道：“看來母后真是急了，竟然這么快就動手?！?p> 遠(yuǎn)遠(yuǎn)的聽見了群馬奔騰之聲，從遠(yuǎn)處的綠影之中奔襲而來，眼見幾十條人影逼近，趙溧陽臉色微微一變，不由得拽緊了趙貞如，聲音有些發(fā)抖，“四哥……”
“別怕。”
此情此景之下，趙貞如竟看著如此冷靜，兩個人搶了獄卒的一匹馬，隨后共乘一騎絕塵而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趙溧陽其實(shí)不會騎馬。
以前趙貞如心情好的時候會瞧瞧來曾府看她，有時候也會教她騎馬。
奈何有一次從馬背上摔了下來，摔得她鼻血直流，趙貞如便再不許她騎馬。
如今這馬兒飛奔，險些顛得她五臟六腑都要跑出來，趙貞如坐在后面，雙臂孔武有力將她死死圈住，可她仍然緊緊抓著前面的馬鞍。
“四哥小心！！”趙溧陽扭頭，剛巧看見十幾只箭矢劃破夜空，直追他們而來。
“小六，坐穩(wěn)了?！?p> 四哥一聲長呼，不斷有箭矢“簌簌”擦身而過，仿佛漫天箭雨之中，他們逆流而上。
馬兒一聲長嘶，飛躍而起，一步十里。
終于那身后的人有人率先反應(yīng)過來了，連忙抬手阻止了同伴，“等等！”
箭雨初歇。
那身著夜行人的領(lǐng)頭人眼睛微微瞇起，看著趙貞如背后的那人，隱約覺得在哪里見過。
隨后他臉色大變，道：“馬上回稟主子，四殿下抓了六公主做人質(zhì)，我們現(xiàn)在不好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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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貞如帶著趙溧陽一路狂奔，直到入了城。
趙貞如下馬瞬間，整個人有些無力的靠在了她身上。
趙溧陽順勢扶住了他，卻發(fā)覺手掌之間有溫潤的液體，她臉色一變，方才看到趙貞如腰上的箭傷，“四哥，你中箭了。”
趙貞如臉色有些蒼白，額前有冷汗，可一雙眼睛反而愈發(fā)炯炯有神。
“沒事，先找個地方藏起來?！?p> 汴京城里水路發(fā)達(dá)，到處都是運(yùn)河渠道，靠近河道的地方大多有花街柳巷。眼下還沒到宵禁時分，整個運(yùn)河兩側(cè)燈紅柳綠脂香撲鼻，一片溫柔之鄉(xiāng)。
上至達(dá)官顯貴，下至匹夫走卒，都撲在這溫柔鄉(xiāng)里醉死夢生。
趙溧陽隨便找了一個小船，給了船家銀子，讓他就在水路上隨便走走。
這一帶的小船，多數(shù)被租用來當(dāng)做妓女們臨時接客的落腳點(diǎn)。寬闊無垠無人打擾的河面上，簾子一遮，便什么齷齪也遮蓋住了。
船身搖晃，從小碼頭出發(fā)，向更廣闊的地方行駛。
趙貞如躺在床上的地板上，整個人似有些虛脫了，只是還氣若游絲的吊著一口氣。
趙溧陽查看了傷口之后，急得不行。
反倒趙貞如十分冷靜，白著一張臉對她道：“讓船家…?？吭谙銟贩灰粠У拇a頭處?！?p> 趙溧陽不解：“為何？”
“本次主審官姜年每逢月末便要去香樂坊……見…一個姑娘。”趙貞如臉色蒼白，腰間有大量血跡涌出，趙溧陽只得用力按住他的傷口，聽他很是冷靜的安排，“叫他無意中看見我…我被人追殺……”
說完這些話，趙貞如頭一偏，徹底昏死了過去。
趙溧陽牙關(guān)一咬，私下自己的裙角布料，手腳麻利的把他傷口包扎起來。
偏巧此時，淅瀝瀝的雨聲漸起，打在船篷上，絲絲落在河面上，暈開了河面上倒影的燈光。
船家往香樂坊一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