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聞風(fēng)趕來的顧大夫幫他包扎了傷口。
庫山的傷口被處理完后,便被七八個人用擔(dān)架抬走了。
太后臨走前,狠狠地挖了我一眼。
我覺得我跟太后之間的鴻溝,這輩子是填不完。當(dāng)然,我也不指望能填完。
送走一群挑事的,自有宮女拿著水和干凈的毛毯來打理地面上的血跡。
看著來來往往的侍女,我忽然想起,我已經(jīng)好多天沒看到過那個長得幾乎跟我一模一樣的白纻了。
我垂眼問正在擦地板的一個侍女。
那侍女微一錯愕,望向站在我身旁的莫干比耶。
“你把她趕走了?”我問。
“她讓你不高興了?!彼?。
“誰讓你趕走她的?”我道。
莫干比耶低頭沉默。
我卻沒打算輕易饒了他。
“把她找回來?!蔽页谅暤溃骸安蝗?,以后就別進阿蘭妲的門了。出去!”
莫干比耶?dāng)Q眉,似有不解,我卻不想聽他解釋。
良久的沉默過后,只聽他對低下的人道:“去,把她找回來?!?p> 有人應(yīng)聲離開了。
得不到強烈的反抗,就像一拳打在棉花糖上,那樣的憤怒,卻又那樣的無力。
我沉著臉,頭也不回地進了寢室,和衣而臥。
我這些天給自己的任務(wù)就是吃飽睡好,讓身體盡可能恢復(fù)到最佳的狀態(tài),雖然我知道想要恢復(fù)成原本的樣子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可就算是五成,我也想試一試。
莫干比耶還是老樣子,我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像極了跟屁蟲。
有時候真的覺得,有這樣一個跟屁蟲在,是件十分令人討厭的事。
我醒來的時候,白纻已經(jīng)被找回來了。
她比我第一次見到的時候,消瘦了許多。
大冬天的,身上只穿著一件極單薄的衣服,赤著腳,四肢幾乎全被凍壞了。
她面色青紫,瑟縮著跪在中堂,仿佛找她的人只需晚一步,就會被凍死一般。
我倒了杯熱水遞給她,她哆嗦著接下,并沒有立即飲下,而是捧在手中,仿佛在仔細(xì)感受著這來之不易的溫暖。
“苦了你了?!蔽以谡蛔?,“起來吧。”
她似乎不大敢,低著頭,偷偷瞄了一旁莫干比耶一眼。
“這里是阿蘭妲?!蔽业溃骸澳銢]必要看其他人的臉色?!?p> 白纻猶豫半晌,才顫巍巍站了起來。
我留意到,她的腳全變紫了,光看著就覺得很難受,更別說切身體會了。
我是個過來人,不會不懂得。
我示意她在一旁位置上坐下,讓侍女叫烏姑帶些凍傷的藥過來。
烏姑很快便拿著藥趕來了,進到殿里,她先是愣了一下,可很快便明白了過來,笑嘻嘻朝著我們行了個禮。
我道:“白纻姑娘被凍傷了,你帶她下去幫她涂涂。這些天讓她好生歇著,等好了,就把納妃的事扮上,她也算是這阿蘭妲的半個主子?!?p> 烏姑似乎不是很明白,望向莫干比耶。
他在低著頭喝茶。
烏姑只好領(lǐng)著白纻走了下去。
“為什么?”
烏姑白纻離開后,莫干比耶忽然開聲道。
他的聲音很平淡,就像是普通的詢問,不像是來吵架的。
我也沒打算與他吵架,如實回答:“我喜歡?!?p> 他站了起來,擋在我跟前,凝眸看著我,良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呼了出來,幫我把凌亂的秀發(fā)整理到耳后,“既是你喜歡,怎樣都好。”
我看不懂他。
說句實在話,作為草原的天可汗,他是唯一一個讓我捉摸不透的君王。
他的表現(xiàn),一切都是那么的淺顯易懂,每一個動作仿佛都在訴說著他到底有多愛我。
可這世間的愛,最是虛無縹緲。
我并不覺得他那是對我的愛,不過是依賴與虧欠罷了。
從前在未找到我之前,是依賴,依賴著對我的這份思念,強撐著成為草原之尊。
找到我之后,就是濃濃的虧欠。因為他知道自己做了多么十惡不赦,不可原諒的事,所以就一味地縱容忍讓我,恨不得把所有我喜歡的,他認(rèn)為最好的都擺在我面前。
可我并不需要這些,我想要回的,從始至終,不過是我的父親,我的家人罷了!他無論為我付出再多,我都不會愛上他。永遠不會!
我扭頭進入寢室。
我知道他想像往常那樣跟在我身后,所以我一進寢室便把門給關(guān)上了。
以往的寢室門是不關(guān)的,因為有屏風(fēng)和帷幔遮擋著,我都快忘記它的存在了。是方才起來的時候,我不經(jīng)意發(fā)現(xiàn)的,原來我這寢殿,是可以隔開的。
他許是沒想到我會忽然關(guān)門,在門外怔愣了好長時間,才訕訕然轉(zhuǎn)身離開。
我和衣躺在床上,因為才睡醒沒多久,根本就睡不著。
滿腦子走馬觀燈般地思索著自己的一生。
說句實在話,我這一生,若是沒遇到莫干比耶,或許就不會變得這樣的凄慘。
十三年前的那場東京政變,別人可能不知道,我卻清楚得很,若不是因為我多管閑事救了被太子一行人欺負(fù)的他,我就不會和太子表哥發(fā)生爭執(zhí)。我不和太子表哥發(fā)生爭執(zhí),爹爹送我的雪豹小白就不會暴走將太子表哥咬死。
太子不死,李惠妃也不會被傷過度而亡。
李惠妃是李存介的逆鱗,惠妃薨逝消息一傳開,遠在邊關(guān)的東庭軍就坐不住了。
江山夢碎,不過朝夕間而已。
可我還執(zhí)迷不悟,愣是在逃跑途中與這病秧子扯上關(guān)系,把自己賣給人牙子給他治病買藥。
最后人家當(dāng)上了草原的天可汗,威風(fēng)凜凜,而我卻淪落成什么樣子?!
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的身份,甚至把自己的父母忘記的一干二凈,在仇人日復(fù)一日的洗腦中,漸漸地將自己的爹當(dāng)成最大的敵人……
想來這世間最可悲的,也莫過于此了吧!
更可怕的是,我居然還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生兒育女,傳宗接代!
一想到這,我就恨不得立刻跑到隔壁偏殿,將那三個混和著不該混合的血液的孩子統(tǒng)統(tǒng)摔死!
可理智告訴我,不可以!
絕對不行!
孩子是無辜的!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經(jīng)受這么痛苦的折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