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不記得是怎樣睡著的了,也忘記睡夢中所經歷的種種。
記憶在一遍遍失去后重現(xiàn),又在重現(xiàn)中失去。
腦海中不斷有人詢問我的名字,她問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宋玉薇?!?p> 可她似乎并不滿意我的回答,一遍又一遍的詢問,聲音逐漸變得歇斯底里。
漸漸地,我也開始犯迷糊了,我究竟叫什么名字?
我不叫宋玉薇,那我該叫什么?
我睜開眼睛,周圍亮著幽暗的燈光,滿目鮮花在火光中絢麗綻放。
我側頭,發(fā)現(xiàn)身旁正躺著個胡子拉渣的男人。
男人雙眼緊閉,眉心高攏,睡得正沉。
我掙扎著從床上坐起,悄然起身,朝鮮花的盡頭中走去。
我伸手摸索著,將房門打開,明亮的月光照了進來,風寒料峭,門外無邊草色被染上了層淡淡的白霜。
我低著頭,走了出去,草地冰涼冰涼的,透過腳板,傳到四肢百骸,我卻沒有因此而退縮。
“你在找什么?”
身后忽然傳來沙啞低沉的詢問聲。
我轉身回望,一個半果著,胸口上纏滿紗布的男人站在我身后,背對著月光低著頭靜靜地看著我。
“我在找一個人?!蔽业溃骸翱晌彝浰L什么樣子了,我記得,她好像叫萱草,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男人背對著月光的眼睛亮晶晶,他伸手將我攬進懷里,聲音沙啞哽咽:“她不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你還有我,有巴圖魯和珠珠兒。我是你的丈夫,我叫莫干比耶?!?p> 我聽到咚咚的響聲,像極了戰(zhàn)鼓,在我耳旁響起,永不停息。
我低著頭,凝眉沉吟半晌,道:“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嗎?我不記得我叫什么名字了?!?p> 他雙手緊了緊,在我頭上輕點了點,道:“你叫李柔,是東庭的公主,莫干比耶的妻子,草原的大閼氏,我最愛的女人?!?p> “噢,原來我叫李柔?!?p> “回去吧,夜里涼,所有人都休息了,萱草也休息了……”
他彎腰將我抱起,轉身往回走。
我們又回到了那個滿是鮮花,充滿甜甜香味的地方。
他將我放到溫暖柔軟的床上,幽暗的火光在蓮花臺中一閃一閃地跳動著。
“真漂亮。”
我伸手想要觸摸火光,卻被他擋住了。
“會燙?!彼?。
我歪著腦袋看著他,很快,便被他身后墻上的大紅花給吸引住了。
我湊了過去,發(fā)現(xiàn)那花兒真大真漂亮!像血一樣,努力地盛放。
我嗅了嗅,原來那甜甜的芳香,是從這里來的!
“這是薩日花,又叫徘徊花,是熱烈愛戀的象征。傳說中,薩日花原本是白色的,跟雪一樣。后來花神愛上一個人,為得到那人的喜愛,它用自己的血將所有薩日花染紅。看著那人在漫山遍野的紅薩日面前露出的笑容,花神心滿意足地消失了……”莫干比耶從背后抱住我,將下巴抵在我肩上,低聲述說著。
我擰眉歪頭,撅著嘴,對這結局不甚滿意,“好悲傷的故事!花神為那人付出這么多,為何不能和那人在一起?”
“你希望花神和那人在一起?”
“當然!”我點了點頭:“我希望所有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p> “好,都聽你的……”
耳旁發(fā)出輕微勻稱的呼吸,我轉頭回望,燈光下,男人雙眼緊閉,眉頭舒展,硬朗的輪廓被一層柔柔的金光包裹。
我心底有股暖流緩緩劃過。
我望著他有些呆,好半會才回過神來,低頭凝望手中紅薩日。
這世上,真的會有人為獲得一人喜愛,傾盡所有,哪怕失去生命都在所不惜嗎?
應該有吧!只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罷了。
這樣凄美的愛情,完滿才是它該有的結局……
第二天,我是被一陣窸窣聲吵醒的。
我睜開眼睛,看到珠簾外,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正背對著我給一個男人拆解繃帶。
崩帶上全是黑漆漆的污漬。
老人望著男人傷痕累累的背,不停地搖頭,小心翼翼地用手中帕子給他清洗。
我被窩里頭的手動了動,硬硬的,仿佛在握著什么東西。
我拿了出來,是一朵鮮紅欲滴的花兒,因為在被窩里捂著,扁扁的,失了原本該有的模樣,花香卻是依舊。
我從床上坐起,伸了個懶腰,下床,掀起珠簾。
珠子清脆的碰撞聲引起兩人的注意。
他們轉身回望,我便朝著他們笑。
我笑,男人也跟著笑。
他朝我招手,我順從地來到他身旁坐下。
“餓不餓?”他溫聲道,說著,朝外頭喊:“萱草,閼氏醒了,快去準備梳洗的東西!”
“是!”外頭有女聲柔柔地回應著。
他拉著我的手,眉目含笑:“是不是吵醒你了?”
“你受傷了?”
我將他的手抬了起來,輕輕展開,掌心上一道觸目驚心的口子映入眼簾。
“都是小傷?!彼溃骸爸灰阍?,這些傷都不算什么?!?p> “閼氏?!?p> 身后傳來柔柔女聲。
我回頭,一個身形消瘦,面色蒼白,穿著綠衣服的女孩兒托著金盆垂著眼走了進來,在我身旁跪坐著,將盆中帕子擰干遞給我。
我放下手中花兒,接過冒著騰騰熱氣的帕子,道:“你是萱草?”
女孩兒低著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洗完臉,我接過她遞來的木盅和刷子簌口。
為男人換藥的老人不知什么時候,竟又幫他把紗布給纏上了。
老人和萱草離開房間,屋子里只剩下我和男人。
男人站了起來,將手伸到我面前。
我猶豫半晌把手遞給他,借力站起。
“今天想穿什么?”他拉著我進入珠簾,將銅鏡旁雕刻精致的木柜打開,里面整整齊齊疊滿了各種顏色的衣服。而這些顏色,大體偏淡色系,使得唯有一條的紅裙子格外耀眼。
我伸手將它拉出。
男人微怔了怔,輕笑著在我額上留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他為我寬衣解帶,親手幫我換上那一身紅妝。
我發(fā)現(xiàn),我的身體竟跟他一樣,纏滿白色紗布,從軀干到四肢,無一幸免,難怪我一直覺得身體僵硬難受。
我想啊,大概所有人都是這樣子的吧,將身體纏滿紗布,然后再穿上鮮艷瑰麗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