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瑾向戰(zhàn)斗之后的凈草詢問,李木紫在什么地方。
凈草輕聲說:“她在煉藥?!?p> “那位陳……陳夏華呢?”
凈草的嘴角動了一動,算是嘗試露出微笑:“她比我強(qiáng),那戰(zhàn)甲自身就像個暖爐一樣。只是她說是胳膊腿都被燙傷多處,去涂藥包扎了?!?p> 戰(zhàn)甲畢竟沒有為如此極端的寒冷環(huán)境而設(shè)計,當(dāng)陳夏華不得不動用二百多度的蒸汽輪機(jī)廢熱來加熱座艙的時候,溫度就不容易拿捏了。
馮瑾讓凈草躺下好好休息,自己走出不凍廳,去找李木紫。
關(guān)于這場戰(zhàn)斗本可避免的道理,她覺得最該找李木紫說說清楚。只要李木紫愿意抽身而走,整個債務(wù)部也就不必再困在這里了。
李木紫在煉藥,也就是煉制炸藥,需要避開人群。她在屯子外圍找了一處沒有蒸汽暖氣管道的空庫房。該庫房本來臨時存放著少量糧食,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搬空了。
馮瑾披掛上盡可能多的大衣,擔(dān)心地順著雪地里的深深腳印找過去,發(fā)現(xiàn)空庫房里居然還算暖和,氣溫勉強(qiáng)能達(dá)到零上。
庫房中,李木紫也全身裹得又胖又腫,像個球兒一樣,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小巧的丹爐旁邊。
丹爐是精致的六角形紫砂陶壺,上面繪有祥云圖樣,發(fā)出淡淡的黃色光輝,并且在均勻安定地釋放熱量,緩緩地懸空自行旋轉(zhuǎn)著。
無論是爐子下還是房間四周,都沒有任何明火。并不是所有的煉丹行為都需要明火的。
馮瑾于是也不客氣地把手套摘下,坐在爐邊,把自己烤暖。
李木紫似乎氣色正在改善,但仍然面容枯槁。馮瑾幼年時曾經(jīng)在自家的曙光堡門口見過冬日凍斃了的凡人窮婆娘,那樣子跟現(xiàn)在的李木紫并不相差很多……
她也拉起李木紫的冰涼小手,按摩經(jīng)脈,并且問了幾句方才戰(zhàn)斗的情況,然后,她把話題拉向了自己關(guān)心的方向:
“李姐姐,我們真的一定要和那兩個山主打得你死我活嗎?”
李木紫說:“可以獵殺他們換取收入,我們不是一路上都是這么過來的嗎?”
馮瑾說:“但是風(fēng)險太大,何必一定要選他們?萬一失敗,在這種地方連退路都沒有。李姐姐,你是否知道,咱們的老板其實是為了私人恩怨,才命令你們一定要留在這里作戰(zhàn)?不然,我們本來現(xiàn)在就可以繞開這片陣法,回到南邊人間去的。”
這里簡直就不是人間。南邊,至少是能看到太陽的地方,那才是人間。
李木紫沉吟說:“果然如此。”
馮瑾叫起來:“果然你原本不知道。你還真的相信了那種‘保護(hù)債主’的說法?”
李木紫滿不在乎:“那說法我覺得也挺好啊。我們對債主好一些,名聲傳播開去,其他債主們也會對我們好一些?!?p> 馮瑾撇嘴:“好一些又能有什么用?總不可能大發(fā)善心,把債務(wù)一筆勾銷,不要我們還錢了吧?”
馮瑾自己現(xiàn)在還有十萬刀,是被錢飛欠著呢。無論如何她也不會勾銷這筆債務(wù)。
李木紫抿嘴一笑,說:“從小文山上下來的時候,我們不得不隱藏身份行動,難道不就是因為債主們對錢前輩的惡意所致?如果與天下廣大債主形成一定的和解,我們是不是就可以越發(fā)無礙地公開行動了呢?公開身份行動的好處,我想你一定懂。”
這幾句話擊中了馮瑾,她確實懂。
正因為她從小受到家里的訓(xùn)練,擅長匿蹤隱秘行動,專門為家里處理各種見不得光的事,所以她特別明白能堂堂正正走在陽光下的可貴。
舉個例子,在什么情況下殺人是最方便的?
在荒郊野外與對方二人獨處的時候?
在對方睡著的時候?
在對方正在全神貫注對其獵物下手的瞬間?
不,最方便的時候,是當(dāng)對方是個五花大綁的死刑犯,場合是明正典刑的法場,而你是官方指定的劊子手的時候。
公開合法的身份,往往會讓看上去很難的事情,變得簡單到不值一提。
但馮瑾還是沒有忘了自己的來意,握緊粉拳,說:“現(xiàn)在一切都很清楚了,我們是來討債的,順帶兼做打工,并不是領(lǐng)了一個月一兩萬刀的薪水就一切都要給他賣命。李姐姐,咱們走吧,只要你帶著我們走,老板是不能說什么的。老板不想走也不行,咱們完全應(yīng)該帶著他一起走,咱們是來討債的、是來監(jiān)視他的,他的行動咱們說了算,對不對?”
李木紫眨眨眼,有一些調(diào)皮地笑說:“我本來也不是為了一兩萬刀的薪水去給他賣命?!?p> 馮瑾脫口而出:“那是為了什么?”但隨即就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很容易猜到答案。
不出所料,李木紫露出清澈無畏的微笑,說:“鋤強(qiáng)扶弱,問不平而救危亡;邪魔外道當(dāng)?shù)溃逸叺枚D之。此前你親眼見到火山寺不管大事,琉璃宮坐地自守,可能你會對所謂名門正派失望,但無論如何,靈霄殿還是喜歡管閑事的。并不是錢前輩命令我,我才服從他的命令,我自己就很想保護(hù)現(xiàn)在這個土狼屯。”
那無畏微笑的光輝簡直讓馮瑾覺得有些刺眼。
她皺眉說:“你覺得真的十拿九穩(wěn)能贏?”
李木紫毫不掩飾:“不覺得?!?p> 馮瑾說:“輸了就會死在這里!”
李木紫一笑:“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當(dāng)舍生而取義也?!?p> 馮瑾再次撇嘴:“你說話就不像個修仙之人,反倒像是中原書院里那些酸書生?!?p> 李木紫揚起好看的雙眉:“凡人講究一個仁義,修仙之人反而不講?即便我們正在修仙,我們也仍然是人啊。”
馮瑾縮了縮脖子:“可是……可是我并不是名門正派的啊,我不懂那么大的仁義道理?!?p> 李木紫溫暖地笑說:“不要緊,你不用出戰(zhàn)。那些都是我們的事?!?p> 輕飄飄三兩句話,把馮瑾的希望堵了個一干二凈。
馮瑾快要哭了。
但她是個堅強(qiáng)的女孩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把眼淚憋回去,又說:“你這只是小義,不是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