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鹽都督府的前院

　　一群女眷陸陸續(xù)續(xù)跑出來，看著身材頎長、濃眉細(xì)目的張小俊，不停上下打量。

　　在南方人看來，張小俊特有的北方黃皮膚在夏日的艷陽下，閃著金色光澤，襯的楞直的鼻梁格外突出，偏長的面容上是少年特有的稚嫩之氣，卻有著一雙南方少有的深陷眼窩，深邃的細(xì)長眼線有些類似左都督大人，不禁口中都再說，怕不是左家的遠(yuǎn)親吧？

　　又有人說，“那怎么喊‘大姨’？不是應(yīng)該是姑母的，別瞎說，我看著就不像?！?p>　　面對眾人的審視，他沒有褪去的孩童稚氣，低頭靦腆起來。

　　安倫立刻明白，穿著兵卒服的來人，可能是葉子的舊相識，聽著葉子突然改變的北方口音，便能猜到，應(yīng)該是在北宸海鎮(zhèn)那里的人，過來找尋葉子。

　　她立刻示意手下，趕緊去軍營，叫來元站。

　　因?yàn)榭刺焐畈欢嗔?，一?huì)兒洗漱了、吃個(gè)飯，今日肯定是要住下的。

　　都督府上，已經(jīng)住進(jìn)兩個(gè)未出閣的姑娘，為了名聲和安全，安倫考慮還是讓身過八尺的張小俊，跟著元站去軍營里歇息，也是為了禮數(shù)妥當(dāng)些。

　　她這會(huì)兒還不知道，張小俊其實(shí)可以住在城里的驛館里。

　　晚飯時(shí)間，眾人相談甚歡，桂英更是難得地開懷大笑，早命人在大敞院擺下大桌和酒水、茶點(diǎn)。桂英自己面向池塘主座，東邊挨著是葉子，小瑜和元站，西邊挨著是樊麗花，樊鐵和張小俊。

　　眾人一直說說笑笑、吃吃喝喝到點(diǎn)燈時(shí)分。

　　桂英，好久沒這么熱鬧，看著眼前一群年輕的孩子們，心里歡喜得了不得，竟然貪杯，幾乎醉倒。

　　葉子，因?yàn)榘滋炜吹絻赡瓴灰姷男】?，突然千里迢迢找到這里，午覺也沒有休息，這會(huì)兒一直忍著困乏不停打呵欠，就是不舍得先離席。

　　小瑜，因?yàn)樯磉呑径樇t心熱，不曾好好吃進(jìn)去東西，盡聽元站低低地和她介紹這大正房的來歷、這敞院邊的池塘上，大石階是用來跑馬的，自己當(dāng)年空了府的時(shí)候，就騎著馬在上面來回跑。

　　樊鐵，因?yàn)榘ぶ】∽犓榻B自己后來并沒有去做獵戶，而是年后化了凍，跟著名將金鑫脩大將軍南下的一支部隊(duì)，去了許州，在那里做傳令兵。

　　說到這里，張小俊調(diào)節(jié)氣氛地一拍自己胸口，自我調(diào)侃地說，“能做軍中的傳令兵，大概是我腿子長吧！”

　　葉子聽懂了，首先大笑起來，因?yàn)樗l(fā)現(xiàn)，小俊這幾年越來越開朗了，由衷地欣慰感動(dòng)，曾經(jīng)的生活沒有給他太多傷害；

　　尚小瑜正在聽元站講到池塘，突然看到對面的張小俊一低頭，拍著胸口自嘲，也捂著嘴巴樂了；

　　她身邊的元站，開始沒聽出什么笑點(diǎn)，看著葉子和小瑜都在大笑，他也跟著笑了起來；

　　桂英更是舉著筷子想說什么，就是笑得一時(shí)間找不到言辭，含著口中的咀嚼了兩下的鵪鶉蛋，捂著嘴，憋得一臉通紅，伸手要茶水來送鵪鶉蛋；

　　樊鐵則聽懂了小俊的逗趣，一拍他的肩膀，立刻哈哈大笑，口中說，“對呀，對呀，我們都是這么挑傳令兵的，先比腿長，再看誰跑得快嘛！”

　　被樊鐵這么補(bǔ)充，一桌人都仰頭大笑起來。

　　一陣夏日的夜風(fēng)，本來就來得晚一些，順著前院潑過水的開闊石板地一路吹過池塘，送到大敞院里，透著陣陣悅?cè)说臎鏊?p>　　尚小瑜迎這陣帶著水汽的晚風(fēng)，不禁抬頭看向夜空的繁星，低聲說了句，“立秋了吧？”

　　身邊的元站，也不敢看她，低頭茶杯端起，家常地接了句，“快了?！?p>　　他是一整晚，滴酒不沾的男人。

　　這時(shí)，葉子也實(shí)在困乏，扶著后腰深深吸氣，第一個(gè)起身要離席。

　　“大家再坐坐，我實(shí)在困極了，失陪了?！彼f著，放下手里的茶杯。

　　小瑜想扶著葉子回去，見樊麗花已經(jīng)笑著走過來接了葉子的手臂，便起身準(zhǔn)備開口說，一會(huì)兒我來服侍夫人。

　　葉子見她和元站聊得熱絡(luò)，又知道她還沒人來下聘，這宴席上便有了主意，想著明日問問小瑜的意見，這會(huì)兒看尚小瑜要起身，她身邊的元站眼中閃爍著不舍，便立刻抬手阻止小瑜。

　　“你再多吃些茶點(diǎn)，是亞琴去萬福樓買的，東濱那里沒有的?！比~子笑著說，然后對小俊說，“和你鐵哥聊得來就再多坐坐，都是自家人的?！?p>　　.

　　安倫扶著醉酒的桂英睡下，讓李常安手下送了微醉的樊鐵去前院洗漱安寢，帶著尚小瑜一起送元站和張小俊出了府門，吩咐李常安等人先去巡查各處，這些殘席果盤，留著等明日天亮了再收拾。

　　正當(dāng)她自己查看了后院里各處火燭，剛剛梳洗了躺下，突然聽到窗外的異樣。

　　有人跑過來，大力拍打桂英的房門。

　　“大夫人，快，……不好了，葉子夫人……”是小偏房那里的小丫頭，歲歲。

　　桂英根本沒有醒，所以一點(diǎn)回應(yīng)也沒有，睡在隔壁房間的安倫，已經(jīng)慌亂中，穿了鞋，抓起腳邊的外衣，跑出來。

　　歲歲，提著燈籠，跑得一頭的汗，拉住安倫，說，“葉子夫人，直叫喚肚子疼，我，我嚇?biāo)懒恕！?p>　　安倫一把推了歲歲，低聲喝斥，“呸！什么死了死的，你這是要死的。快去叫了李常安進(jìn)來，偏房小院門口派兩個(gè)人！我先去看看情況?！?p>　　葉子，扶在床邊，手拿出小銀簪，壓著舌頭，大口嘔吐。

　　小瑜，用絹帕接住她嘔出來的深褐色湯水。

　　葉子，感到口中全數(shù)酸苦和澀味，知道是吐到了膽汁，便扔了銀簪，撐著床邊，又仿佛是當(dāng)年那樣，低聲吩咐小瑜。

　　“有人給我下了藥！快，去找元站，他知道尚月齋，尚月齋，聽懂了？快去，拿了這絹帕，叫來妥當(dāng)?shù)拇蠓?，否則，今晚怕是孩子大人都不保了?！比~子眼中落淚，縮起身子，再說不出話來。

　　尚小瑜立刻明白，葉子被人毒害。

　　她起身再用絹布包裹這濕漉漉的絹帕，藏在袖子里，沖到門口聽到葉子在身后說，“走北邊的小角門，別讓其他人看到你。”

　　一旁的亞琴，立刻拉了她出去，叫來兩個(gè)守衛(wèi)，吩咐了幾句，然后又飛快跑了回來，守著葉子。

　　方才嘔吐的深褐色還掛在嘴邊，葉子徹底疼的，在床上不停翻滾。

　　“夫人，葉子夫人，這是要生了嗎？”

　　“不像，只是疼啊，去找產(chǎn)婆吧。”

　　.

　　元站聽到羅小希大喊著過來拍門，說是都督府出事了，心里嚇得，幾乎想一頭碰死。

　　他都能猜到，是誰不好了！——當(dāng)時(shí)就是有那個(gè)一個(gè)閃念，大概是因?yàn)槿~子起身離席時(shí)，眼中看向自己的那份喜悅，充滿著世間的美好。

　　難道這就是轉(zhuǎn)瞬即逝的美好??？

　　元站，那日提著大木盒回來，放在桌上就是心里好奇，拆開了外面的錦包袱和木盒上的紅綢布，里面是個(gè)小木盒，他取出來的一瞬間發(fā)現(xiàn)異常的壓手，打開一看，果然，絲錦的沉底上，一對黃澄澄的金餅，赫然顯現(xiàn)。

　　他立刻明白，這是左凌豐打聽到了當(dāng)時(shí)的事情，借著葉子夫人讓自己收下的金餅。

　　他心里不知如何是好，趕緊細(xì)細(xì)收了金餅和木盒，放在柜子頂上，想著日后不知道那個(gè)姑娘，能有這個(gè)福氣，承接“葉子夫人的美意”；昨晚看著葉子看向自己的目光，他突然一愣、然后明白了，承接她美意的女子，就在眼前，心里陣陣溫暖涌上來。

　　此刻聽到小希在外面的語氣不佳，元站奔出來的時(shí)候，便看到一臉蒼白的尚小瑜，手?jǐn)€著一大團(tuán)絹布，在原地著急地?fù)沃鳖i、張望。

　　元站咽下緊張的口水，因?yàn)閷Ψ降幕艁y，大概聽了尚小瑜的講述，竟然四肢瞬間冰涼、差點(diǎn)癱坐在地上。

　　他身后的羅小希，聽完尚小瑜說完，也是吃驚地倒抽冷氣，突然看到元站踉蹌地往后倒，急忙上前一把扶住。心里知道元站，對左都督大人和葉子夫人的感情不一般。

　　他們對面的小瑜，見兩個(gè)男人都和自己差不多地慌做一團(tuán)，心里更加沒了底，忍不住眼中泛起焦慮，幾乎要哭了出來。

　　元站看著新兵，林奎牽出自己的馬，手握韁繩的一瞬間，他突然鎮(zhèn)定下來，用力捏著韁繩、低頭深呼吸。

　　他解下自己的腰牌，命令林奎，叫上今晚營中值守的老兵李玠，立刻先去澗草堂，請里面最貴的解毒大夫出診都督府，如有耽擱，以軍法處治；

　　然后吩咐身邊的羅小希，立刻帶上一隊(duì)有經(jīng)驗(yàn)的人馬，去都督府做警戒，任何人只得進(jìn)、不得出，并讓羅小希查看小院落附近，是否有可疑之人出沒；

　　最后他自己一把拉過尚小瑜，讓她上馬，眼見對方不會(huì)騎馬，他等不及了，只能一起騎了馬，朝尚月齋飛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