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春,邯口街口茶館的二樓,劉主編、王小五和三姑娘重逢了。
二樓露臺上撐起一把大傘,一張簡易圓桌,三個人。
“劉主編、小五!”三姑娘眼含熱淚。這些年,劉主編、王小五和三姑娘已如親人一般。
“歐陽文正還好嗎?”劉主編坐下來,第一句話就問。
“他很好!要結婚了!我,我就回來了!”三姑娘有些沮喪的聲音。
劉主編和王小五面面相覷,王小五有些生氣:“你為他放棄那么多,他這是又要和誰結婚?”
三姑娘不想回答。
劉主編倒是很平淡地說:“他經歷那么多,家庭也有較大的變故。本想著你們倆經歷這么多,會組成家庭攜手同行。既然他有他的想法,你也按屬于你自己的人生軌跡走吧!”
王小五仍憤憤不平,站起身來,低頭看著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劉主編接著說:“有些事情可以告訴你了,你們之間有個了結也好!”
三姑娘睜大眼睛看著劉主編。
劉主編仍有些憤慨地說:“幸虧1948年6月你撤出了旋珙飯店,1948年8月的景明大樓美國鬼子糟蹋了我們多少好姑娘……”劉主編捶了下桌子,“好了,不說那些事了。你在旋珙飯店最后一次接情報,實際上這樣的……
1948年6月28日,歐陽文正已于下午5點30分從旋珙飯店一樓側門進入一樓宴會廳,從舞臺表演區(qū)背后繞到旋珙飯店男衛(wèi)生間,將復制的邯口城區(qū)防控圖包好放入1號檔馬桶后面。
在放置過程中,歐陽文正發(fā)現(xiàn)一個戴黑色大檐帽的人捂著肚子進了廁所。
“咚咚!”那人用腳踢了踢門,嘴里罵罵咧咧,“里面的人快點!老子要用?!?p> 歐陽文正沒有理,那人又去踢旁邊的門。
旁邊一檔里面的男人還沒提好褲子就開了門,低著頭怯生生地叫了一聲:“隊長!”
“他奶奶的,你快滾出去……”捂著肚子的男人把廁所里面的人往外面拽。
“啪!”里面的男人松了口氣,遂又說道:“大棍子,你把這廁所里里外外都給我檢查一遍,今天這里招待從上海過來的貴賓,別混進什么不相干的人,出什么幺兒子,老子晚上還要到樓上去辦事?!?p> “是,是,隊長!”歐陽文正從門縫里面看到,外面那人正站在自己的門前,褲子還沒提好,還在點頭哈腰。
“自己這情報絕對不容有失,這兩個特務得立馬干掉?!睔W陽文正下定了主意。
歐陽文正打開了自己的門,“兄弟,你褲子沒扣好……”說話的同時,歐陽文正用右手從背后捂住特務的口鼻,再左手用隨身攜帶的鑰匙刺入特務的太陽穴。
那鑰匙反射一小束光,滑過歐陽文正的眼角,那是一雙凌厲的眼,勇敢、堅毅,閃爍著希望的光芒。
歐陽文正半旋著身子,右手單托起這尸首輕放在地上。歐陽文正趁嘈雜從尸首身上取了的配槍和外套,將外套纏成一團,放置在手槍前面。
此時,外面的宴會廳開始表演節(jié)目了,嘉賓開始陸續(xù)進場。
音樂聲響起,機會來了。
歐陽文正縱身一躍,單手扶住1號檔側頂部,兩腳分別頂住天花板和2號檔的門頂部,倒懸著朝2號檔里面的特務就是一槍。
“哐當!”那特務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倒了下去。
歐陽文正隨后倒懸著從里側開2號檔的門,將兩具尸首放入衛(wèi)生間大垃圾桶,并將大垃圾桶拖出門外。隨后從容地回家換衣服。
但歐陽文正忽視了,門后還有未處理干凈的一處血跡……
但事情就是那樣巧,奉命接收情報的是三姑娘。
為了保護歐陽文正,上級并未告知三姑娘圖紙情報的提供人。
在5點35分鐘,三姑娘準時按計劃換上清潔工人的服裝去到男衛(wèi)生間。
在拿到情報前,三姑娘職業(yè)性地仔細檢查了周圍的環(huán)境,發(fā)現(xiàn)了門后的血跡。
順利拿到情報后,三姑娘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這應該是同志的為避免暴露采取的行動,三姑娘立即清理干凈了門后的血跡。
聯(lián)絡員已在前段時間大搜查前撤離,邯口已封鎖,情報怎么送出去,成了三姑娘面臨的難題。
三姑娘計劃回到宴會廳后尋合適人選幫助自己出邯口。
當換好衣服的兩人分別從正門和側門回到飯店一樓宴會廳,便有了我們故事開頭的那一幕。
……
聽完劉主編的敘述,三姑娘決心跟歐陽文正來個了斷。
第二天,三姑娘辦完請假手續(xù),就回了京口。
而剛到京口,竟得知歐陽文正和李春華婚禮正在當天傍晚舉行。
她仍記得那天的農場,如平日里一樣繁忙。
這邊,在李春華得知三姑娘回到農場后,竟顧不上戴上新娘胸花,便拿了一份請柬到了三姑娘家門口。
“姐!”李春華將請柬遞給三姑娘,“謝謝你!”她低下頭,羞紅了臉。
三姑娘接過請柬,心里立即涌上一股刺痛,但沉默了半分鐘后,還是發(fā)出了聲音:“我等會就去!你趕緊先回去吧!”
李春華笑盈盈地轉過頭走了,農場的晚霞映在她的發(fā)尾,透出一片暈染的橘紅色。
三姑娘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眼淚還是止不住流了下來。
那天晚上,她記得,她的腿就是邁不動,她是硬拖著她的腿去的。
她的理智告訴她,她得去親眼看著,做個了斷。
在農場最大的一個大院里,擺了十張桌子,人們不斷地來來往往。
三姑娘進去,隨便坐了一桌,一張大方桌,四邊4張條凳,可以坐8個人。
有的人已經吃完走了,有的人卻剛剛來。
桌子旁的做菜區(qū),一個廚子正在一個廢棄的油桶做成的爐子上翻動著一口大鍋,大火苗呲呲著往上竄著。
一個菜炒好,分成10份,端上桌來,桌旁的人幾乎同時夾了筷子,盤子便空了。
然后盤子被拿下去,又上了一個新盤子,如此反復。每上一個菜,幾乎都有人吃完下了桌。
三姑娘一直沒動筷子,她只看著她身邊的人換了一輪又一輪。
她就那么呆呆地坐著,大家也都只顧吃著,沒有人跟她說話,三姑娘突然喜歡這份沒人打擾的嘈雜,紛亂又無打擾……
天漸漸黑了。三姑娘一個人走在長江邊。秋天的風和著江水吹過來,似乎有那么一絲絲涼意。
她想起23年前的那個傍晚,也是這個長江,自己也還是那個自己,只是江水也已不再是那江水。
她想看看歐陽文正,又害怕看見他微笑的臉。
因為她再也不知道這微笑是朝著自己,還是因為他如今的幸福生活。
三姑娘變得膽小起來。
在邊區(qū)為同志們去日偽區(qū)換種子的時候,她都沒這么害怕。
在那時,被發(fā)現(xiàn)了,不過就是個死。
而現(xiàn)在,她害怕的,僅僅是,歐陽文正已不愛自己。
“??!~~~~~~~~~~”
她朝著江對岸大喊。
“??!~~~~~~~~”
“啊!~~~~~”
一聲比一聲小,一聲比一聲短。
然后,她把自己腦袋蜷在自己的胳膊里,大聲哭了出來……
在新婚夫婦的屋里,歐陽文正和李春華戴著大紅花坐在床邊。
李春華那干癟的臉堆滿了笑意,也竟有一絲可愛。
從屋外的窗戶看去,印在窗戶上兩個人的人影倒了下去,然后燈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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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今生未曾相見,我們就不會心生愛念。
如果今生未曾相知,我們就不會彼此相思。
如果今生未曾相伴,我們就不會彼此相欠。
如果今生未曾相愛,我們就不會彼此拋棄。
如果今生未曾相對,我們就不會彼此相逢。
如果今生未曾相誤,我們就不會彼此相負。
如果今生未曾相許,我們就不會繼續(xù)此緣。
如果今生未曾相依,我們就不會彼此眷念。
如果今生未曾相遇,我們就不會再次相聚。
可是我們偏偏相見相識,造就了今世的情緣。
怎樣才能斬斷這纏綿的緣分,才不至于受這生死愛戀的苦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