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花夫人慢走~”小鬼已經(jīng)做出送客的架勢,栗渺渺不好硬闖,又打量了兩眼南司樓面上矮矮的這一層,甩甩衣袖上的雪粒,轉(zhuǎn)身進了自家的馬車。
祝九歌接過夫人摘下的帷帽,安慰道:“你別生氣,人家這么做也是有自己的考量?!?p> “我知道。我就是好奇這南司樓真像傳說里講的那樣,是倒掛著的嗎?不親眼看見,我終究不敢相信他們的鬼話。”栗渺渺拍了拍手,馬車緩緩起行。
握著夫人的涼手,祝九歌承諾:“等忙過這陣,宋茗有閑工夫的時候,我讓她在南司樓設(shè)宴請我們進去?!?p> “你陪著?”栗渺渺笑眼飛刀,“我才不要,宋茗要請也只能請我一個,有旁人在,我怕她說話有顧忌?!?p> “???就你們兩個,她不會把我當時年輕風流犯的錯都抖摟給你吧?”
栗渺渺在祝九歌的輕笑中也樂起來,用指尖頂著對方額頭推開他,啐道:“你當我栗渺渺吃素的,還需要別人告訴我嗎?你只欠過人命債,從未欠過風流債。”
下了白頭峰,進了含香鎮(zhèn),瑟瑟朔風被熙熙人氣擋開,栗家的馬車行的更慢了。透過窗簾,街上有熟悉的人聲傳來。
“哎,怎么走了?你戴著很好看,干嘛不要了?”
“我不想要了。”
“你是不是擔心銀錢的事?放心,我可以把劍墜子當在這里,等拿了錢再來贖它。”
“哎哎,你回來!這么好的劍墜子去換那個便宜簪子?公子哥真不知柴米油鹽,算的糊涂賬呢!”
“嘿嘿,我算賬確實不如你。那天逍遙君還夸你是算賬的好手,這半年來,采買一事打理的相當漂亮。要知道,我這師兄難得好話。我?guī)煾高€夸你……”
“好好,你別逗我開心了。咱們快些回去,免得耽誤事?!?p> 祝九歌挑開窗簾,向外一看,果然是小師弟劉玉和毛云綃,兩人手里都拿著些包裹,只是劉玉分擔的多一些。
劉玉左右看看,笑道:“方才竟沒有注意這絳花紋的馬車。劉玉問嫂嫂好。”
栗渺渺隱在祝九歌身后,招招手說:“外面冷,上來坐坐,送你們一段?!?p> 上來后,劉玉與毛云綃抵膝而坐,見她羞澀埋首,開解道:“我?guī)熜趾蜕┥┠阋彩且娺^幾次的,人好的很,你無需拘謹?!?p> 栗渺渺不動聲色地按住想要開口的祝九歌,笑著指了指茶壺,對劉玉說:“倒些熱茶給云綃姑娘吧,仔細點,別燙著她。”
到得青頭峰下,栗渺渺道:“小玉,你和云綃姑娘先去吧,我和你師兄說些體己話?!?p> 待劉玉與毛云綃離開,祝九歌親昵地摟著自家娘子,問:“你要和我說什么體己話?嘶……哎呦!你掐我干嘛?”
“我最知道你,總有些不正經(jīng)。你剛剛是不是打算拿買簪子的事開他們的玩笑?”
“不行嗎?”祝九歌揉著心口,“我知道分寸,不會過火的。再說了,你沒看出來我?guī)煹軐θ思摇?p> “劉玉把心思都寫在臉上了,還需要多看嗎?我是擔心那姑娘。自我從父親那里接過錦繡莊的生意之后,來青頭峰也算是勤快了,可她一直怯生生的,這就不是認生,而是自卑自憐。我提個醒,你們?nèi)羰钦娈斔切煹艿男纳先?,有些話就別亂說?!?p> 祝九歌似有所悟,道:“好吧。但看小師弟與她說話倒是和和美美的,時常聽見云綃姑娘的笑聲呢??磥戆。煤托煹軐W學怎么和人說話。”
“哼,行啊,你學著多夸夸她吧,畢竟人家姿容美麗、勤儉持家,能夸的地方多著呢?!?p> 祝九歌猛地從馬車上跳下去,驚得正在戴面紗的栗渺渺只當對方摔了,趕忙去扶,不想夫君順著力道在她唇上印上一吻,一邊替她把面紗戴好一邊說:“我啊,笨嘴拙舌,只會夸你。”
青頭峰以山門為隔,山下是熱熱鬧鬧籌新年,山上是忙忙碌碌愁難了。誰能想到呢,年中那場天災人禍后,妖魔鬼怪借機猖狂,為亂四方,到了鳥蛇冬眠的季節(jié),仍未休止。祝九歌穿廊過戶,進了胡思凡的沁芳寮,伴僮阿園遠遠地就迎上來,嘆道:“今日怕是要怠慢您了,仙師才睡著?!?p> 聞言,祝九歌輕手輕腳走進去,只見胡思凡坐在桌前仰頭昏睡著,一手捏紙一手執(zhí)筆,桌子上的遞信符像噴泉一樣往外吐著信箋。
“罷了,我去別處轉(zhuǎn)轉(zhuǎn)。你給他添個被子吧?!?p> 左右轉(zhuǎn)轉(zhuǎn),老老小小、男男女女都賽陀螺似的那么忙,連說閑話的都少,反倒是鬼哭妖嚎充斥內(nèi)外。祝九歌插不上手,只能來芝麻園坐著。芝麻園的主子顧人先正在那翻看典籍,抬頭瞟了他一眼就低下頭繼續(xù)忙著,哪怕祝九歌坐沒坐相、亂摸亂動都沒有理睬對方。過了一會兒,他起身,一邊捶打著大腿一邊對躺在腳邊把玩著短劍“茄子”的祝九歌說:“依理,你下山自立,便不再受青頭峰牽絆。但是,你既有心與我們常來常往,那么我也就承你情義,”
“有話快說,有事快囑咐!”祝九歌翻身坐起來,一臉不耐煩。
顧人先接著說:“石壇、漆洞兩邊各有幾個妖鬼品性良善、資質(zhì)不俗,我們打算將它們移到峰內(nèi)的浣魂窟,洗去戾氣,助益時下。昨日便定下了,只是缺人手,你來的正好,咱倆搭把手?!?p> “那走吧?!弊>鸥杵鹕?,顧人先領(lǐng)他出去。
二人分別于石壇、漆洞中各用仙索拴住一串妖鬼,往浣魂窟來,顧人先開門鎖的時候,祝九歌看見他腕子上的兩道劃傷,忙一把抓住,端詳兩眼,把衣袖一捋,只見一條胳膊上得有幾十條血痕,咬牙罵道:“你們這些妖物!把逍遙君的好心當成驢肝肺嗎?竟然傷他?”
推開門的顧人先把祝九歌拽進去,闔上門才一邊安置妖鬼一邊說:“與他們無關(guān)。我領(lǐng)命去浮都,不想中了官家的埋伏。好在是我去,若是大師兄去,只怕回不來了。此事我未曾稟報師父,你別多嘴?!?p> 祝九歌把“茄子”捏的吱吱響,憤恨地問:“連你都傷成這樣,官家是動了殺心??!浮都也信那流言嗎?”
“寧可信其有。青頭峰與先先圣人親密,到先圣人時已有猜忌卻還顧著情面,當今圣人本與我們有隔閡,年紀輕根基不穩(wěn),這忌憚便會更深。”
“青頭峰好事做了半年,怎么這路越走越難了呢……”
“這不是拜錦繡莊所賜嗎?果然是情報巨擘,根系龐雜,讓我們也知道了眾口鑠金的厲害?!?p> 祝九歌避開對方的眼神,跳進妖鬼之中,眨眼之間閃轉(zhuǎn)騰挪,把它們的穴位點住才再度開口:“我夫人已經(jīng)盡其所能從中調(diào)解了,她也有她的難處……哎,不對!”祝九歌在雜亂的心緒中忽然抓到一個把柄,“師哥,你剛剛說,此事你未曾稟報師父,這不合規(guī)矩吧?嘿嘿,人都有為難的時候,你將心比心?!?p> 顧人先沉默片刻,氣定神閑地說:“按照規(guī)矩,峰內(nèi)凡受傷者,當巨細在籍,以便師父問詢。我把來龍去脈早已添進簿籍中,就擺在師父的書桌上,只是仙人忙碌,無暇翻看。如此,怎么能算我不合規(guī)矩呢?”見祝九歌臉色倏然落寞,他不加停留得說:“不過,我自知道將心比心的道理,師弟莫要掛心,若心里憋悶,便把氣力用在這浣魂窟里吧。也算你關(guān)照我身上的傷?!?p> 聞言,祝九歌渾身是力氣,在顧人先的指點下于浣魂窟里忙活起來。
兩日后,栗家收到消息,丁卯鄉(xiāng)那批不敵聯(lián)軍的魔道,竟然遁地跨洋,逃竄到一處海島上去,興風作浪,是這些時日沿海百姓難以聊生的源頭。宋茗等人憑此消息,御劍而去,苦戰(zhàn)數(shù)日,斬下魔道首領(lǐng)的頭顱,得勝而歸。
因憂心天下變故就發(fā)生在旦夕之間,諸人不敢耽擱,御劍飛行片刻不停。
這日,眾人仍像往常一樣,胡思凡打頭、鹿鶴仙人緊隨其后、逍遙君與同輝君翼護兩側(cè)、師見虹與婁世炎同乘一杖、浮云散人與伍三秀同乘一拂塵、宋茗同其他各派人等如大雁的尾羽列隊飛行。
大家急著趕路,沒注意到落在后面的宋茗御劍越來越慢,昏沉欲睡。待鹿鶴仙人察覺異響回頭的時候,宋茗已經(jīng)迅速跌落,“錦書”劍也早就沒入云層之下。眾人大駭,趕忙去追,未成想,穿過層云,誤入一處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