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照在胡思凡抿緊而干燥的唇上。梁再冰小心翼翼地遞上一杯茶,他輕輕接過,喝了一口。蔣悅卿正好進來,他忙放下茶杯,起身迎上去。
梁再冰一邊用帕子擦拭茶杯邊灑出來的水,一邊聽他們說話。
“保全樓的兄弟尋了一天,沒有結(jié)果?!?p> “我托了宮里的人問,還沒有消息?!?p> “八王妃那里去過了嗎?”
“去過了,小師妹都不知道她昨晚來過?!?p> “山夢那幾位呢?”
“他們?nèi)グ哆厡の覀冏獾哪菞l船,方才三秀跑回來,說是沒找見,要去山夢在此地的暗樁那里問問。讓我們等消息?!?p> “你說,青儀君會不會臨時有事,瞬移去別的地方了?”
“不會?!?p> 胡思凡走到窗邊,一手拍在窗框上,仰頭看天,雨后初霽,四面八方涌來的烏云被結(jié)界擋住,凝滯在穹隆之上。
遠在壘石川的鬼侍郎,越發(fā)覺得無力,昏沉欲睡。心知宋茗不妙,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黑手攥著一把子瞬移符,卻無法到那人的身邊。只能形單影只地歪坐在黑暗里,望著遠處的燈火通明、熱鬧非凡:炎魔身首兩處,頭顱被高高懸在半空,口中含著新生的小炎魔,尸身被巨大的篝火淹沒,此地的百姓歡欣鼓舞,喜極而泣。
“嘭!”篝火爆燃了一下,石妃笑著跳開,繼續(xù)拉著佟元跳舞,腳底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差點摔倒。穩(wěn)住身形一看,那是一個扁擔(dān),旁邊擺著一個大包并一個筐,筐里面有陶罐、陶瓶。
“哎呀,對不住,這扁擔(dān)沒放好,掉下來了。”
說話這人,石妃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記得他是逸聲那邊的,陳似熙曾經(jīng)在他這里買了一個破瓶子。
“沒事,只是絆了一下?!?p> 這人仰面看著炎魔的頭顱,嘆道:“這同輝君、逍遙君就是神仙吧。當(dāng)時這炎魔一個甩尾,我們逸聲的石頂都被掀掉了?!?p> “是啊,炎魔一除,我們又能過安生日子了。后人得好好記住他們的大恩大德?!笔≡哪X袋,余光里又瞥見那根扁擔(dān),開口問:“你這是……要回逸聲那邊?”
“沒了那遮風(fēng)蔽日的石頂,逸聲已經(jīng)是住不得嘍!我打算往東邊走走?!?p> “有親人在那邊?”
“我家世世代代,根在逸聲,娶的是灼然的女子,做的是存息的生意。哪里有別處的親人呢?如今家中只剩我一個?!?p> “非走不可嗎?灼然與逸聲兩地的人都搬過來了,存息不少人家都……沒了,屋子還空著,住進去不會有人追究的?!?p> 這人一雙潮乎乎的眼睛對上石妃那雙水濛濛的眼睛,笑了,擺擺手,道:“不了……你瞧瞧,這存息都變了樣,熏得如爐膛一般,我睡都睡不著,一閉眼睛,火就在燒,石塊就往下掉,人啊就跟紙片一樣,唰的一下就沒了。我還是想出去走走,東邊不是有個靈海嗎?祖宗們都沒見過,我替他們?nèi)タ纯??!彼矍暗墓媚?,蒙著紫色的頭紗,丑陋的疤痕圍繞著美麗的眼睛,她應(yīng)是笑起來了,縱使面容扭曲,但還是能夠分辨出來,只是有眼淚流出來。
“石二小姐?你別替我擔(dān)心,我有手藝傍身,餓不著,等我找到一個好地方,我就落下來,在那里生根發(fā)芽,自在的活著?!?p> “什么時候走???”
“明早,和幾個人結(jié)伴走。”
石妃點點頭,道:“好,祝你們一路順風(fēng)?!?p> 一道白光打在赤炎魔的頭顱上,人群中爆發(fā)出更加響亮的歌聲。同輝君元明與逍遙君顧人先翩然飛下,人們簇?fù)砩先?,把原本要迎上去的劉十晏擠到一旁。見狀,顧人先急忙高聲安撫。眾人席地而坐,同他們說話。
“鹿鶴仙人真是高見,滅了這炎魔之后,特地把它的尸身留下。我一開始還怪仙人斬草不除根,留下隱患呢。想不到,這炎魔的卵兒真的來尋它了!”
顧人先點著頭道:“這卵兒已經(jīng)成形卻未能破胎而出,需要借力,而炎魔雖然湮滅,身上有我們未化凈的戾氣,之前只是用符咒鎮(zhèn)著,卵兒若感知到,定會前來吸食。而取命這卵身,其母之口是最好的容器。”
“可是,之前我們請了術(shù)士去尋,并沒有尋到它,你們?nèi)绾沃浪ネ翁??又如何將它引過來,放在炎魔口內(nèi)呢?”
“我們剝下了炎魔身上的鱗片,”接連幾天無眠,讓元明的臉色不太好,說話的聲音也輕,圍坐的人們都噤聲不語,靜靜地聽他講,“借用典籍上的古法,讓上面的氣息格外的重,灑在壘石川四周。哪里的鱗片被蠶食了,我們就迅速把其他地方的收走,在那附近補上氣息較淡的鱗片,一點點引過來。有一點倒是沒料到,那卵兒成長的極快,到回光之地時,已經(jīng)脫出胎身,成了一個小炎魔。若不是那里隱隱有一股力量幫著壓制,我們怕不是無法這么快就將它封進斷頭的口中?!?p> 聞言,壘石川百姓雙手向天,高呼:“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佟元與劉十晏坐在一起,他拽了拽對方的衣角,期待而又憂慮,問:“它們不會再回來了吧?”
“不會的?!眲⑹涛罩氖?,堅定地說:“都過去了。你要好好長大,重建壘石川?!?p> 佟元一手擋著自己的嘴,悄悄地說:“可是,好多人要離開壘石川了?!?p> “那你會走嗎?”
“不會,我爹我娘都埋在這里,爺爺和外公外婆走不動了,小姨他們的傷還沒好,兩個弟弟都還小,我還走不了。”
“你……想走?”
“我不知道。我還沒長大呢。青儀君說了,小孩子只長了一半腦子,另一半還沒長出來呢,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得等到長大了,才能自己做決定,走還是不走?!?p> 劉十晏想笑,又格外嫌棄地說:“她這是什么話……”他緊緊地?fù)ё≠≡?,輕拍著背,在耳邊說悄悄話:“她說的對,等你長大了,事情都想明白了,再自己決定走還是不走。你和弟弟們,都要好好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