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婁世炎竟在機(jī)緣巧合之下救過栗重峰的性命,那可是東方一霸。如此,宋茗最終還是同意他只身一人去追劉玉,只是在他走后,放出一只隱身的靈蝶跟上。
“小伍,遞上去。”伍三秀接過今日份的帖子,遞到門房里,門僮登記在簿,便給了在附近巡視的外門小弟子,小弟子跑著送進(jìn)來,胡思凡早就候在暢神閣外,接過后就轉(zhuǎn)身進(jìn)去,恭敬奉上。
“擱著吧?!甭国Q仙人專注磨墨,眼皮也沒抬。
胡思凡把拜帖挨著前兩日的放下,看看師父,又看看那硯臺,越發(fā)覺得牙疼,吸溜一口口水,索性翻開今日的拜帖來看。
鹿泊舟在胡思凡牙疼的嘶聲、吸溜聲中又磨了一陣,抬起眼,瞧著他紅腫發(fā)亮的臉頰,又垂下眼,開口問:“今日這拜帖上字多嗎?看了這么久。”許是因?yàn)榫梦撮_口,鹿泊舟的嗓音有些啞,不由得清了清嗓子。
胡思凡一手把展開的拜帖挪正,放到師父跟前,另一只手又忙著拿過茶盞斟上一杯,雙手奉上。
鹿泊舟啜飲著茶水,看清那帖子上的字:事情忙完否青儀君求見
一杯飲畢,鹿泊舟轉(zhuǎn)動(dòng)著尚溫的茶杯,道:“你先去,我隨后就到?!?p> “去哪兒?”
鹿泊舟看向他,添了一句:“沒我命令,不準(zhǔn)她過山門?!?p> 雖然不一定是因?yàn)樽约哼@一問,但胡思凡真想抽自己的嘴,牙疼的更厲害了。
宋茗趴在歪脖子樹上看書呢,見來者是胡思凡,還拿著書的手垂下來,懶貓一般,叫喚著:“哎呦,胡大仙師親自出來接我?”
“接個(gè)鬼嘍!你待會兒也少說幾句,師父對你,還未消氣呢。”走到近前的胡思凡歪頭想看一看書名,卻一個(gè)字沒看見,便問:“這看的是什么書?還挺厚,你的腕子都紅了。你應(yīng)該早就明白要吃閉門羹,何必在這里歪歪倒倒地看書呢?”
“不守在這里,我怕你們師徒連夜跑了啊。說說,那幾位領(lǐng)著人干什么去了?”
胡思凡剛要開口,山門處的人均感覺到一股迫人的氣息,霎時(shí)說笑聲噤。
宋茗翻身下樹,把書遞給鬼侍郎收好,一邊整理著衣服,一邊往臺階中間走上幾步,往山上望。鹿鶴仙人垂眸看著腳尖,一步一步拾級而下。待他到得山門前,門僮立在胡思凡身后,與之一起向仙人躬身行禮。他卻一步未停,直直地沖著宋茗來,后者眼睛不眨地看著他,下意識地往后退,下了五階,二人才停下。
眼前這景象令胡思凡分外熟悉,卻又與記憶中的不一樣。好像,好像是宋茗的姿勢不對,她不應(yīng)該站著,應(yīng)該跪著、趴著、躺著……那是暴山之亂后,哪一日來著?竟記不清了,晦暗混沌的日子總是模糊掉時(shí)間。
世人以為,暴山一役之后,宋茗便銷聲匿跡,再未能入得青頭峰。其實(shí),然也不然。身有痛、心無依的她跪在階下,望求得恩師的諒解。被雨水浸透的師父,就站在現(xiàn)在這個(gè)位置,穩(wěn)著因?yàn)榘l(fā)燒而顫抖的身軀,將她擋在山門之外,當(dāng)著眾人的面,把她的佩劍“雁回”扔進(jìn)化劍爐中,劍靈悲鳴,在爐內(nèi)沖撞,最終和化劍爐一起碎成煙塵。
后來,師叔因師妹而死,痛苦令青頭峰諸弟子身上都失卻了力氣,無法阻止失去理智的師父,師妹三次爬上層層石階之上的山門,哭著認(rèn)罪認(rèn)罰,都被他一次次打回,最后一次,怒不可遏的他挑下師妹發(fā)頂?shù)你y冠,從中間劈開,有一半便滾到了胡思凡的腳下,銀光閃閃的內(nèi)里還有著師父親手刻的“宋茗”二字。
仰望著鹿泊舟的宋茗,和胡思凡想起的是同一件事。
俯視著宋茗的眉眼,鹿泊舟憶起的卻是另一件事:
那一年,宋茗不過豆蔻年紀(jì),還未被青頭峰磨去身上的野性,總與師門弟子摔打取樂。某日,初春的氣息最濃厚的時(shí)候,有客來峰,往迎春殿去,路過草坡,胡思凡等正在坡下的場上踢蹴鞠,宋茗身著一身青衣青褲青襪青鞋,連帶著頭上的發(fā)帶頭繩都是青色的,從坡頂滾到坡底,跑上去再滾下來,自得其樂。
訪客笑問:“這位小弟子是?”
鹿泊舟笑答:“青頭青皮,小女青儀?!?p> 眼前的宋茗忽然低下頭,打斷了鹿泊舟的回想。她偏頭看向胡思凡,小心翼翼地使著眼色,無奈胡思凡也不明白現(xiàn)在這是怎般情況。她耳邊的珍珠隨著頭的扭動(dòng)輕晃,令鹿泊舟又想起一件舊事來。
宋茗十九歲那年,一期論榜大會,青頭峰諸弟子初露鋒芒,依著峰里的規(guī)矩,弟子二十歲仍在峰內(nèi),文武顯揚(yáng),便由師父師叔商議,賜予封號。宋茗小了一歲,沒能與兩個(gè)師兄一起冊封,雖然嚷嚷了兩句“什么破規(guī)矩”“我與師兄差在何處”,但是好在只需再等一年罷了,也滿心歡喜地給兩位師兄備禮。
宴席之上,酒酣耳熱,宋茗頭一歪,枕在沈思好的肩上。當(dāng)師叔的心疼珍珠硌著傻丫頭,一邊給她換了個(gè)更舒服的姿勢靠著,一邊問,明年行封,想取什么字,說來參謀參謀,興許明年得償所愿。
宋茗咬著筷子,開玩笑地說:“師父曾說我是青儀之人,那用這個(gè)就再好不過嘍?!?p> 世事難料,宋小八最終未能獲封。離落江湖時(shí),為免去“宋茗”二字的爭端,自封“青儀君”。
思至悲處,鹿泊舟身上的氣息散逸,宋茗體內(nèi)的赤焰火、烏云紋便被攪擾出來,只是她還未察覺。于是,一方棺木從腦海深處浮起,里面躺著蒼白、冰冷的沈思好,胸腹上干涸的血口直透腰背。扶不起、抱不住,又沉進(jìn)記憶的海水里,令回憶之人深感水一點(diǎn)點(diǎn)淹沒自己,只能仰起頭來,才能勉強(qiáng)喘息。
再低下頭,鹿泊舟望向宋茗的便是冷眼。
“此前曾告訴過你,再來就是‘無理取鬧’了?!?p> 聞聲抬頭,宋茗咬緊牙關(guān),點(diǎn)頭,試探著說:“若是無事叨擾,那當(dāng)然是無理取鬧。但是,我拜帖上說了,是有事求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