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著洛州東南方向走,越走越熱,越走越干,有一段路,更是落籽不生草,四顧無人家,舉目只有黃沙白日,令人心口生燥。不過,挨過這一段路,就能遇見一處綠洲,不僅能汲水解渴,還能在好客的劉郡人家借宿一晚,好生歇息。
這日,劉郡縣丞的兒媳劉瀟在園子里消食,酷日當(dāng)頭,加之身寬體胖,困倦不已,于是,回屋歇著。還未躺下,忽然聽到外間“哐當(dāng)”一聲,大驚,拔下頭上的簪子就挪著步子往外頭去,只見書柜后頭一個姑娘跌坐在地,兩頰通紅,滿頭大汗,一邊扯著領(lǐng)口,一邊念叨著“來點水”。一個少年正蹲身扶著她,用袖子給她扇風(fēng)。
見此,劉瀟松了一口氣,一邊去尋水一邊把簪子戴好。那姑娘也不起來,捧著茶碗就坐在那里猛灌,末了嗆著了,咳嗽不止,少年趕緊摸她的背幫她順氣。劉瀟扶著墻慢慢蹲下來,左看看,右瞧瞧,掀開那姑娘壓在地上的裙擺,什么也沒見到,琢磨了一下,抬頭一看,正對著的房頂上有一個小小的瞬移符,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好哇,畫在這里,生怕我看見???”劉瀟斜眼看人。
宋茗氣還沒喘勻,嗓音啞啞地說:“你看見了,不得給我抹得干干凈凈?”
“把瞬移符畫在別人家臥房里,你是獨一份吧?”
“哎呦,”宋茗把汗津津的腦袋緩緩擱在劉瀟的肩膀上,“你哪里是別人啊,你是我的親姐姐,好姐姐~”
“好了,好了,我蹲著腳麻,這下子我是睡不著了,咱們外面坐著去吧。”
劉瀟領(lǐng)著宋茗、鬼侍郎出來就座,喚來丫鬟,上了一些茶點。坐了一會兒,見宋茗兩頰還紅著,眼皮也重,抬手摸她的額頭,皺眉叫道:“哎呦,你不是中暑了吧?怎么發(fā)燒了似的?來人,請許姑娘往劉園來!”
宋茗昏昏沉沉的躺在榻上,身上冒火的熱,感覺睫毛都要被燎彎了,只有腕子上有涼絲絲的感覺,那是許姑娘的指尖。
宋茗問她:“姑娘是哪個許?”
“‘脈脈清如許’的許?!?p> “可曾冠姓?”
“未曾。”
“好啦,你少說幾句。許姑娘,她怎么樣?”劉瀟趕緊掐斷對話。
“暑熱侵身,沒有大礙,吃了藥好好睡一覺,就好了?!?p> “那就煩請許姑娘給個方子,叫下人去辦吧?!?p> “好。”
吃過藥,劉瀟給宋茗放下簾子,見她還沒閉眼,若有所思的樣子,就問她:“你想什么呢?”
宋茗淺笑著說:“我在想啊,如果我是你們劉郡人的話,在嫁人冠夫姓之前,只有一個名字,那就是茗字~”
劉瀟白了她一眼,去放另一邊簾子。
宋茗笑的更歡:“哎呦,那我現(xiàn)在成了親,你們叫我,叫我岳茗嗎,哈哈,我爹得氣死。”
劉瀟把簾子甩上,隔著一層紗看這個沒頭沒腦的傻丫頭。宋茗眼睛慢慢閉上以后,嘴角的笑意才漸漸消散。
這一覺睡得安穩(wěn),等宋茗醒過來的時候,帳子里黑壓壓的,出門才發(fā)現(xiàn),四下昏黃,天上已經(jīng)有了星星。
出了客房所在的院落,正對面是一個方方正正的水域,一個五角涼亭架在水上。因劉郡多風(fēng),住家的長廊與亭子里都掛著幔帳,劉家尚黑,以紅色魚文為圖騰,因而這層層疊疊,如漫過山石而下的水幕,間有游魚逆流而上?,F(xiàn)在,劉園各處已經(jīng)掌燈,亭中也坐著五六個樂人,撫琴彈唱,為夜飲的主賓助興。因為族中長輩都在,小輩的劉勤坐在東側(cè)一桌,而劉瀟已經(jīng)落座。
宋茗笑著小跑過去坐,一邊搓手一邊說:“哎呀,誰還能比我幸福,剛睡飽就來吃飽~”
劉勤客氣地說:“劉郡不比洛州,粗茶淡飯,妹妹別嫌棄。”
劉瀟嫌棄地說:“客氣什么呢?她來我這啊,要么給什么吃什么,要么餓著?!?p> 這時,宋茗已經(jīng)呼嚕完半碗湯,笑說:“是啊,劉勤哥哥,你不用和我這么見外。這一來呢,我們家和你們家是世交;二來,劉玉是我的師弟;三來,我和咱們?yōu)t姑娘可是義結(jié)金蘭的好姐妹呀~”
不想這丫頭睡醒了還接上之前的話茬,于是,劉瀟一邊給她夾菜一邊假笑說:“你說的是,茗姑娘?!?p> 劉勤抿酒一笑,見怪不怪。
飯畢,暑熱稍退,時有涼風(fēng),宋茗問候過幾家長輩之后,和劉勤等從宴席上退下來,準備在花園里賞玩一陣,再去歇息。劉勤想著妻子腰病在身,而宋茗的身子才剛剛好,于是提前差人擺了藤椅,方便她們坐著納涼。
宋茗在藤椅上晃蕩,瞧了瞧不遠處,劉勤正在教鬼侍郎月下釣魚,于是,她對劉瀟說:“姐夫這人挺好的,姐,你得知足啊?!?p> “我有說過我不知足?”
“沒有,但是你有哪天不和他斗嘴的?”
劉瀟收回看釣魚的目光,偏頭說:“我們那是斗嘴?從來都是我在說,他回兩句就不理我了。不管我怎么罵,連個屁都沒有?!?p> “家里有一門火炮就行了,兩門對轟的話,你家就該成廢墟了?!?p> 劉瀟仰頭看天,嘆口氣:“得虧十晏隨我?!?p> 宋茗騰地坐起來,響動驚得劉勤和鬼侍郎也往這邊看,只見她氣呼呼地說:“十晏長相隨你就罷了,脾氣也隨你,老是和我不對付!”
劉瀟笑:“這不能怪我吧,我記得離家去青頭峰之前,他還老說姑姑去哪兒了,姑姑怎么還不來找我玩呢。要怪,你怪逍遙君去!”
“得了吧,他別提多崇拜他師父了,我要是說顧人先的壞話,能被他追殺!”
劉勤走過來,看了看園子里的合歡樹,亭亭如蓋,花開似云,嘆道:“這都多少年了?樹都長這么高了?!?p> 劉瀟想想,答:“我第一次見到宋茗的時候,她九歲,我十四,你十六,才成親,按照習(xí)俗,要在園子里栽樹,就選了這株合歡樹。到現(xiàn)在,也快二十年了?!?p> “啊,二十年,時間過得真快。”
“唉,時間這東西,嚇人,好多人和事,都在時間里變了模樣。以前,我還能在你們家待上三年,臨走了,咱們處的好,我還有機會給你們的兒子取名字?,F(xiàn)在,別論年了,我只能呆三天……”宋茗的眼睛在花園的深紅淺紅中失了神。
劉瀟看看她,真誠的微笑著,拍拍她的手背,說:“三天挺好,省的呆久了,我煩得慌。而且,我喜歡你給我兒取的名字。”
宋茗驚訝地說:“‘十晏’?真的假的?你兒子可不喜歡啊,我也覺得當(dāng)年自己太蠢了,什么希望這個孩子能夠平平安安,不僅走八方要平安,上方、下方也要……一點也不講究。你說,要不要給孩子改個名字呢?”
劉瀟剛要答話,“嘭”的一聲巨響,震得地上的合歡花瓣多了、宋茗的心也揪了。劉氏夫妻二人倒是鎮(zhèn)定,循聲看了看,劉勤道:“應(yīng)該是錢老那里,你們坐著,我去看看?!?p> 宋茗從藤椅上蹦起來,說:“坐的悶,我想去看看熱鬧?!庇谑?,劉瀟回房歇著,劉勤領(lǐng)著宋茗和鬼侍郎往錢老這里來。
這劉郡在黃沙地里很好找,如果你遠遠看見一片懸在半空中的綠色羽毛,而它又許久不飄動,那“羽毛”下面就是劉郡了。相傳,一個姓劉的高官告老還鄉(xiāng),與家人乘馬車回去,不料領(lǐng)頭的老馬卻不識歸途,把一行人領(lǐng)進了這黃沙地里,迷失了方向。走了數(shù)日,人困馬乏,瀕臨崩潰,眼見這綠羽,還以為是瀕死的幻景,直到聞見了風(fēng)中夾雜著水汽的味道,強撐著走近那里,才發(fā)現(xiàn)此地竟然有一片綠洲,洲上一株神樹,枝繁葉茂,而其伸展的姿態(tài),宛若大鵬的羽毛。這戶劉姓人家在此定居,后來,摸索出了走出黃沙地的路,與人交通,繁衍生息。為方便管理,官家賜名劉郡,并在城內(nèi)推選縣丞。原本人們將自己的房子安置在神樹之下,承蒙蔭蔽,現(xiàn)在,人多起來,劉郡不少人的新居已經(jīng)不在神樹底下了。
三人走到錢老家門口的時候,宋茗注意到,神樹的枝丫上鼓了好多的“大包”,有的又大又亮,像是臌脹的羊肚囊,要炸掉了似的。而錢老家房頂上的一個就炸了,一些皮一樣的東西四散在地,房頂上的瓦也有些亂。這里已經(jīng)聚了不少人,縣丞劉詡正抓著錢老的手,安撫老人家的情緒。
眼見人挨人人擠人,鬼侍郎收斂氣息,裹緊了衣服,將自己的手揣在袖子里。
梨渦4克
“堅持到底”的第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