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元明出門,望著他走遠,宋茗才翻身下來,輕輕落在院子里。
她輕手輕腳地摸到廚房去,正在灶前燒水的阿年看清來人,笑瞇瞇地從櫥柜里捧出一碟子蟹黃來,又從爐子上的小鍋里盛出一碗粥來,擺在桌子上。宋茗坐在小凳子上,食欲大開。阿年一邊遞上筷子,一邊說:“這是陳蟹,存在冰庫里的,現(xiàn)下天氣也還不暖和,不好多吃,你略微解個嘴饞吧。等上了新蟹,再來尋我?!?p> 吃了幾口,宋茗問道:“聽說,你被分給同輝君了?”
“是。阿年我除了做飯的手藝,不過一個粗人。只是前幾年同輝君身子差,吃食上特別講究,仙人就把我分到息心苑去,好生照料?!?p> “二師兄以前雖然體弱,倒也不差,可是那年受了什么重傷?”
“沒受什么傷,仙人說,同輝君是心病難去。”
飽餐一頓之后,宋茗干勁十足,繼續(xù)觀戰(zhàn)。
邀月臺也是論榜大會“兵家必爭之地”,她才趕到那里,天降急雨,一大幫子人匆匆躲到附近的一個山洞里。進去之后,有好斗之人在洞內就動起手來,大家自覺散開,讓出地方。
宋茗抬頭看了看洞頂,除了幾只靈鴿綠瑩瑩的眼睛,洞內竟沒有一處光源,暗暗嘆了一口氣,指尖向右前方彈出一星靈力,打在對面的山壁上,一道亮光乍現(xiàn),像煙花一樣“咻”的一聲飛上洞頂,炸開,火花卻沒有消散,而是懸在洞頂,仿佛網(wǎng)了一兜子星星,山洞里分外明亮。
宋茗注意到,身邊有兩個男子,在光亮乍現(xiàn)時,慌張地把背上的斗笠戴上,還放下黑色的幔帳,不僅如此,還快速地把挽上去的袖子捋下來,要蓋住自己的雙手。
難道是偷溜進來的小鬼?膽子挺大啊。宋茗一臉玩味的表情湊過去,卻又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動作慢的,停止了捋袖子的動作,斗笠低垂,手背抬高了一些,似乎是在端詳著手背上的什么。接著,那男的又深吸了一口氣,停頓一會兒,輕笑著說:“小玉,沒事兒,這不是太陽光?!边@么說著,撩開幔帳,把斗笠撥到腦后,顯出一張少年人的臉來:
膚白發(fā)黑,柳葉細眉,單眼皮使得下面的眼睛也如柳葉般細長而明媚。鼻尖圓潤,下巴尖卻分明,尤其是現(xiàn)在正帶著笑意。
旁邊那位也露了臉,嚯!這個少年也好看:劍眉、大眼、高鼻、薄唇,均是精雕細琢、沒有瑕疵的美貌,如果一定要挑些不對,那就是膚色太白了一些,使得挺好看的棱角有點模糊。
其實,湊到跟前的時候,宋茗已經從氣息上判斷出來,這倆不是小鬼了,但是自己貿然過來,已經引起他們的警覺。沒辦法,在他二人打量的目光中,宋茗瞎說道:“吾乃說書人,來論榜大會搜羅奇聞異事,見二位公子……額……相貌不凡,想必遇事也有不凡之處,不知可否與小人分享一二?。俊?p> 劍眉少年面露不悅,柳眉少年也神色尷尬。
恰好洞內打斗正酣,宋茗話頭一轉,說:“不愿分享也無妨啊,這打斗場面,也夠小人說上幾日的,哈,哈……”宋茗頭剛剛轉過來,就收斂臉上的假笑,專心觀戰(zhàn),心頭那點子尷尬不爽很快就消散了。
場內爭斗的二人,一個是橫戈弟子,名喚唐天下,使雙錘,氣勢逼人。另一個是山夢弟子,名喚蘇萍逢,使鏈錘,靈活多變。二人方才在邀月臺已經斗了一番,不分高下,如今到了洞內,依然難分難舍,錘與錘相接時,火花四濺,引得圍觀者叫好。最后,蘇萍逢覓得唐天下一處破綻,鏈錘穿過雙錘的縫隙,直逼面門,堪堪停在額前,猛地抽回。唐天下呼出一口氣,雙錘交叉,作抱拳狀,伏身道:“蘇公子技高一籌,唐某認輸?!?p> 蘇萍逢回禮,道:“唐公子反應機敏,力大無窮,若不是剛剛有幸抓住那一處機會,只怕再斗下去,輸?shù)镁褪翘K某了?!?p> 此時,洞口處有一男一女往里走,女子身著紅衣,約莫16歲的樣子,正在為旁邊的男子撐傘,那男子應是及冠年紀,比那姑娘高出一個頭,一件貂絨滾邊披肩,一襲黑衣,衣擺蓋到腳面,束發(fā),橫一支黑木簪子,鬢邊垂下的頭發(fā)因為潮濕,微微打著綹,眉清目秀,卻冷著一張臉,眼神中滿是不耐煩,讓人一瞧,就不敢親近。行走間,黑衣下擺繡著的的星云被眾人瞧見,大家就都明白了來者的身份:
這是芍藥天小靈宮宮主,梁觀星。
即使三門七派的其他門主在此,也要給梁宮主面子。可總有年輕不懂事的,不給這個面子。
先前的兩位少年,就飛身下來,興沖沖地向梁觀星邀戰(zhàn)。蘇萍逢搶上一步,說自己是梁宮主的手下敗將,二人可先與自己過招,贏了才有資格。
一番論定,蘇萍逢先與柳眉少年比試,險勝,再與劍眉少年比試,不敵。劍眉少年又往梁觀星近前站了站,紅衣女子攔住,與之邀戰(zhàn),仍不敵。由此,再沒人來攔這個莽撞而不俗的少年。
梁觀星一直把玩著腕子上的紅珠串,未曾抬眼,直到婢女魚心被劍眉少年擊倒在腳邊,才輕踢她的胳膊,問道:“起得來嗎?”
魚心面色緋紅,扭頭笑說:“還行。”慢慢站起來,拍打幾下身上的土,站直了身子問道:“公子好身手,不知姓甚名誰、師從何處?說出來好叫我知道輸給了誰?!?p> 劍眉少年眸子暗了暗,輕聲道:“芳洲,玉子陳。”
梁觀星抬眼,打量著玉子陳,又看向他身后的柳眉少年。那少年與其眼神相接,微笑上前,行禮,朗聲道:“后生乃芳洲恪子林,拜見梁宮主。論榜大會,無忌拼斗,若我二人有冒犯之處,還請宮主見諒。”
“無礙?!绷河^星理了理衣袖,抬手示意玉子陳:“此處促狹,移至闊處再論。”
于是,四圍的人都退了幾步,散至更遠的位置,眼睛卻不敢錯開,怕漏了這二人的一招一式。梁、陳二人打斗正酣,遠處的宋茗心中萬分感慨,自己能有幸親見這兩個人單挑,著實難得。
少年集英處,芳洲君子門。芳洲一派,立身二百年,揚名百余年。原有大湖,名喚如睛,芳洲便在眼白點睛之處,洲上遍植杜若,次第盛開,如云如霞,隔水遙望,宛若仙境,曾有“不辭萬里遠,送兒入芳洲”的雅事流傳江湖。當然,偌大一個派,這么些年,也出過一些丑事、禍事。
約莫十年前,曾有一個弟子偷學禁術,被兩個小弟子檢舉,氣急敗壞之下,在這兩人身上下了還沒學全的禁術,自此,他二人內中氣運倒行逆施,不僅一般法術習不得,就連叫自己的名字也只能倒著叫。那幾日正趕上陰雨,后來,云破日出,師兄領他們出來曬太陽,不料小弟子急喘倒地,幾近昏死,匆匆抬進陰暗處,才舒氣回魂。師門眾人,每每念及他們臨窗仰首,窺看片縷陽光,都心內堵痛。這一番遭遇,經口耳相傳,叫人驚奇叫人嘆惋。于是,江湖中多有知道玉子陳、恪子林的。
一年前,四處游逛的宋茗行至如睛湖畔,暴雨數(shù)日,以致山崩水漫,芳洲陷落,弟子四散,唯余杜若,飄在湖心,令前來解救的宋茗等人不禁落淚,只當藏在芳洲深處的這二位少年投胎去了,不想今日得見,他們竟還活著,而且氣勢張揚。
靈海托起小靈山,芍藥織就芍藥天。不管你向哪個方向走,當你走到陸地盡頭,面對著浩浩水面,極目遠眺,不見島嶼,那你面對的就是靈海了。沿著靈海走,最高的那座山就是小靈山。靈海與天相接,小靈山的巔峰直指云天。為什么要叫小靈山?只怪此山雖有靈氣,卻沒有嵬山那般高,先民便冠以“小”字以示謙遜。
小靈山上有各式各樣的芍藥,連綴成片。天上有游云,此地有暗香。因此,小靈山又叫芍藥天。芍藥天最宜仰觀天象、圖繪星云,因此,這里建起一座小靈宮,由梁觀星擔任宮主,為江湖內外對語星空。
人們見到的梁觀星有時候是一位老者,有時候是一位青年人,因為梁家每一位選做宮主的人,都叫做梁觀星。天界星象或與人命國運相關,馬虎不得,因此,還沒人敢冒充梁觀星,也沒人敢傷梁觀星的性命,人人都尊之敬之,代代單傳的梁觀星,像一股細流,單薄又綿長。現(xiàn)在眼前的這位梁觀星是哪一代,無人知曉,也無須在意,觀星梁家,是巡天卜卦的好手,經年累世,指點迷津,未曾有錯。反正,冷漠如梁觀星,除了星象之事,不言其他。曾有人說,梁觀星是天星的化身,沒有心,自然不通人情。
玉子陳與梁觀星對壘,誰愿意錯過呢?
梨渦4克
“堅持到底”的第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