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節(jié)鄉(xiāng)親們的飯食當吃不當吃
我收拾器材,背上藥箱,對王炳成說:“走,陪我去看看常哥家那頭感冒的架子豬,喂過藥后,現(xiàn)在狀況如何?!?p> “好,我陪你去?!?p> 來到常哥家的后院,常哥正忙著。一見我們到來,放下手中的活兒迎了過來:“正捆扎草簾子,爭取天黑前弄好。今晚如果再下雨,豬就不會被淋著、凍著了。豬窩內(nèi)的豬窠灰也來了個底朝天,全起出來了;糞水也舀干凈了;整個圈舍在下午大陽光下暴曬了半天,剛給鋪上稻草。易一文,按照你中午說的法子,弄了一頭大蒜搗碎倒上一兩白酒,兌上溫水給豬灌了下去,我在起豬窠灰時,把豬趕到羊圈中,它在那里躺臥著,不哼不哈地睡了一覺,現(xiàn)在瞧它的樣子,精神好多了,我剛給他喂了些食,它也吃了。”
我走進豬舍,架子豬有了些精神,開始和我繞圈玩了,剛兜了兩圈,因還病著,沒力氣轉(zhuǎn)圈了,哼哼著。我摸摸豬耳朵,不涼了,測了下體溫,已趨正常。我叮囑常哥:“明天早晨再給灌一次估計就無大礙了?!?p> 我跟王炳成說:“我們回吧,天色已晚,我還得回去弄自己的晚飯?!?p> “走,今晚到我連襟家去吃晚飯。”
旁邊常哥也說:“王炳成,你告訴你連襟一聲,我也過來湊個熱鬧,我?guī)烤苼恚乙驳弥x謝易一文?!?p> 我一聽讓我到王炳成連襟家去吃飯,腦中馬上閃現(xiàn)出顧醫(yī)生拒絕老姜頭家媳婦送來的早飯,情愿餓著肚子離開牛舍的一幕。我忙說:“晚飯就不吃了,我走了?!?p> 王炳成說“不要走,天快黑了,摸黑到家做飯,這口飯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吃到嘴,跟我還客氣,咱倆是什么關(guān)系,你以前也常到我家吃飯,做了大隊赤腳獸醫(yī),怎么,有了身價……”
王炳成跟我是球友。我們大隊籃球隊的球技水平,可以這么說一句:打遍周圍大隊的籃球隊無敵手。我們大隊這個籃球隊,其實能上場打球的也就這幾人,三個插隊知青,二個回鄉(xiāng)知青。平時相處,就如兄弟,關(guān)系特好。一有機會,我們?nèi)恢嗲蛴丫偷蕉换剜l(xiāng)知青球友家蹭飯吃。所以王炳成會以為我拒絕吃飯是我做了赤腳獸醫(yī),身份變了,球友間的相處有了距離。
我忙說:“王炳成,你別多心。我前一段時間在公社獸醫(yī)站學習,他們幾位醫(yī)生都不隨便吃求診社員家的飯食,就是抽根煙也是相互敬著。我不能壞了我這一行業(yè)的規(guī)矩,你要體諒我。
王炳成見說不動我,又拿我沒辦法。嘴中說著你怎么這么認死理,我倆已上了界河橋。對面橋堍處來了王書記。王書記一見我和王炳成就問:“王炳成,你連襟家的小母豬手術(shù)做了嗎?我聽人說易一文還去了常勇家,給他家病著的豬治病,所以我過來看看?!?p> “王書記,易一文剛剛給我連襟家的小母豬做了手術(shù),一眨眼功夫就完事了,比中午我家小公豬的速度還要快。中午,常哥請易一文到家給豬診病,沒打針、沒用藥,只灌了半臉盆大蒜摻著白酒的湯汁,豬的病就有所好轉(zhuǎn)了。易一文前一段時間在外培訓,學到真本事了。”
“你倆這是要回家?”王書記停在橋東頭,看著站在橋中央的我和王炳成問。
“王書記,你來了,你來勸勸易一文,我連襟夫妻倆見小母豬的手術(shù)做得這么順利,非常開心,讓我出面請易一文到他家吃個晚飯,略表心意;常哥也說他要過來湊個熱鬧,可易一文死活不同意留下吃飯,還說公社獸區(qū)站的幾位醫(yī)生外出行醫(yī),也不隨便打攪人家,我真是拿他沒辦法?!?p> “易一文有這樣的想法,我支持。我們把該做的工作做好,服務于社員,這是我們職責所在。我們不能以此為理由,就隨便打擾人家。但今天這頓飯,易一文,你是可以吃的。因為你與王炳成既是朋友,也是球友,你們以前也經(jīng)常在一起吃飯喝酒。在王炳成家吃飯和在他連襟家吃飯都一樣,而且他還是你回大隊行醫(yī)的第一位求診者,他相信你,把你當朋友,支持你的工作。你說這飯該吃不該吃!”
大隊王書記這么一說,我已不能拒絕,等著王書記走上橋后,我們?nèi)藦臉蛏险鄯低醣蛇B襟家走去。
王炳成連襟夫婦正在灶上忙著。我想,今日如果在界河橋邊沒有碰到王書記,我肯定不會再回到這個院子,這夫婦倆豈不白忙乎了。
就在后院豬舍旁的空地上,放著一張小方桌,桌子中央一盞煤油燈亮著,小方桌上已有幾個炒好的菜放著:紅燒茄子、清炒扁豆、蒜泥拌黃瓜、蔥花炒雞蛋,還有一小碗鹽水炒黃豆。都是自家自留田里種的菜蔬。
在院子稍遠處的上風頭地上,有一小堆忽明忽暗的火苗在燃著,這是用作驅(qū)蚊的。一股清香的薄荷味隨著微風拂面而過。討厭的、讓人防不勝防的蚊蟲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常哥也過來了,手里拿著一瓶從大隊小賣部里灌的散裝白酒,另一只手還提著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鳊魚,口中說著:“我過來時,去李家塘塘口處的網(wǎng)魚場碰碰運氣,嘿!真讓我碰上了,剛起水的大鳊魚?!闭f著話,把鳊魚交給了王炳成連襟的老婆。口中還不忘囑咐一聲:“馬上殺了,紅燒?!碑斈?,我插隊的地方遠離市鎮(zhèn),請人吃飯,須上集市買肉,過了早市時間,商販收攤,就無處買肉了。如果家中突然來了客人,要招待吃飯,就只能到塘口網(wǎng)魚場上碰碰運氣。如果買到鮮魚,就是大葷上桌了,如果沒有買到魚,飯桌上來一盤蔥花炒雞蛋也算是有葷菜了。上桌吃飯的客人,見飯桌上僅一盤炒雞蛋,也不會不高興,認為主人怠慢了自己,大家相互理解。倒是在春天的季節(jié),主人往往會端出一碗香味撲鼻的咸肉招待客人。因冬季年前宰殺了年豬,家家都腌著十來斤咸肉,自己舍不得吃,留著招待客人。
五個人在小方桌坐定,飯碗里倒上白酒。我能喝一點白酒,有半斤的量,就是在農(nóng)村插隊時,打球、宣傳隊演出、做獸醫(yī),在飯桌上面對又苦又辣,難以下咽的本地酒廠釀造的土燒白酒給練出來的。
王書記端起酒碗又放下:“易一文,喝酒前我說幾句,今后在本隊和周邊大隊行醫(yī)時,如果在吃飯當口,該戶社員請你吃飯,你就坐下吃一口,人家沒有請你吃飯,你就走人。因為你這個大隊赤腳獸醫(yī)跟其他人不一樣,其他人外出診病后回家即使過了吃飯時間,鍋里總有家人給留著的飯菜。你一個人生活,診病治療結(jié)束,回去再煮飯,就誤了飯點,時間長了,胃要餓壞生病的。大家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社員們請你去給他家生病的豬診病,說明你的醫(yī)術(shù)得到了鄉(xiāng)親們的認可,他們?yōu)榱吮硎靖兄x,又在飯點上,有啥吃啥,沒啥不對。再說了,如果你的醫(yī)術(shù)水平不行,鄉(xiāng)親們也不會請你去診病,他們寧愿多花時間多走路、多費錢財,請公社獸醫(yī)站獸醫(yī)下來。現(xiàn)在你為他們排憂解難,治病救豬,把治病防疫工作做好,他們內(nèi)心是多么地感謝你,請你吃口飯,略表心意,鄉(xiāng)親們的這個情你得領(lǐng)下?!?p> “易一文,你拿公社獸醫(yī)站的幾位醫(yī)生外出行醫(yī)的規(guī)矩當作自己在大隊行醫(yī)的行為準則約束自己,這固然沒錯,這個道理也是明擺著的,應該這樣做,這也是作為一名獸醫(yī)應循的醫(yī)德吧。但依我看,公社獸醫(yī)站幾位獸醫(yī)的醫(yī)德精神應該學習,但涉及具體內(nèi)容時,也不必事事對號入座。他們拿國家工資,下鄉(xiāng)治病收取診費確實不應該再隨便吃喝,壞了行業(yè)風氣。另外,他們車鈴一響,二個車輪轉(zhuǎn)起來,不需要花多少時間就回到鎮(zhèn)上,公社食堂、飯店都可以找到一口熱湯熱飯吃,晚上回家遲了,家中老婆也會候著?!?p> “易一文,說到這里,你應該明白,鄉(xiāng)親們的飯,你不要客氣,只管放開肚子吃。你只要把他們病豬的病治好了、閹割手術(shù)做得漂殼,就是對鄉(xiāng)親們最好的回報?!?p> 大隊王書記一通社員家的飯,該吃不該吃的說法,似是而非,我內(nèi)心并不是怎么認同,但王書記對我的關(guān)心,卻是真切感受到了。王書記的話要聽,自己做人的原則也要堅持。今后在行醫(yī)中,如果原來已是熟悉、相知的社員們,他們在我診病結(jié)束,又在吃飯的當口,執(zhí)意讓我上桌吃飯,我也就吃一口,但凡只是慕我醫(yī)術(shù)之名前來的求診者,特別是相鄰大隊的社員,我則堅決婉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