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節(jié)二哥把自己“玩”哭了
飯后,大家在教室休息。大伏天的,教室里唯一的降溫措施就是把教室兩邊的窗戶關上,隔斷了隨著西南風滾滾涌入的熱浪,只留教室前后門開著,保持室內(nèi)空氣流通。
學員們趴在桌上稍睡一會兒,就被熱醒了,桌面上已有一灘汗?jié)竦暮圹E留在那里。
徐曉明用掌背擦了一下小腦袋兩側(cè)鬢角上沁出的汗水和嘴角上睡覺時流出的口水,又揉揉雙眼:“易一文、張正華,今天下午站里不知安排學習什么內(nèi)容?”
我與張正華也醒了,聽了徐曉明的詢問,相視一眼,都搖搖頭。張正華搖過頭后接著說:“今天上午張老師給我們上藥學科,又有誰能想到。”
徐曉明小臉上突現(xiàn)一臉的壞笑:“張正華,你腦袋瓜中在想什么,我知道?!?p> 張正華雙眼直視徐曉明:“我想什么,你能知道?”
“我怎么能知道你腦袋瓜中在想什么,但你睡醒過后第一句話說的是張老師,你上午又幾次說張老師長得好看什么的,所以,我猜你現(xiàn)在想的是她吧?”
憨厚耿直的張正華,被太陽曬得黑不溜秋的臉上看不出臉色些許的變化,但眼神的飄忽和嘴角邊顯露的一絲笑意,出賣了張正華現(xiàn)在心中想的是什么事了。
張正華沒說話,對他揮揮拳頭。
“張正華,你真的是想她嗎?不要瞎想噢!她是軍嫂?!毙鞎悦饔肿穯柫艘痪?。
聽徐曉明這么一說,我也明白過來了:這個徐曉明,雖然沒有結婚,24歲的年齡應懂男女風情之事了,可能也已把張老師的倩影儲存在他的腦海深處了吧。
我也湊起了熱鬧:“你剛才趴在課桌上睡覺,嘴角邊淌出來的口水還沒有干呢,是不是也夢到了什么?”
張正華本來給點破心事有些不好意思,顯見報仇機會來了,豈肯輕易放過。我的話剛說完,平時言語嚴謹?shù)膹堈A馬上接上:“剛才在夢中與上海大美女約會了吧!”
說到徐曉明的未婚妻,春節(jié)就要舉辦婚禮,成為自己老婆的這個上海女人,徐曉明臉上好像沒有一般年輕人在談婚論嫁時,對愛戀的未婚妻特有的濃濃情意表情。只見徐曉明聽了張正華的話后,收起了因戲謔張正華時臉上的笑意,不咸不淡地說:“瞎說,誰想她了。張正華的眼光不錯,張老師帶著孩子,又要上班,不容易。剛才上課結束時說的話在理,是個好女人?!?p> 徐曉明回答了張正華的問題,又迅速轉(zhuǎn)移了話題。
張正華朝我看了一眼,又再次看看徐曉明剛才還是堆滿笑容的臉,現(xiàn)在突然變成了一副漠然的樣子。我和張正華一時都有些茫然,不知我倆哪個說錯了話,惹他不高興了。
徐曉明不再說話,假裝著又要準備趴在課桌上睡覺了。此時,聽見潘大哥在說:“陳站長來了?!?p> 所有學員的眼睛都向窗外看去,只見陳站長身影在窗前一閃已到教室門口,站長沒進教室,就在門口說了一句:“帶好自己的隨身物品,跟我走?!?p> 一陣課桌椅響,腳快的已跟看站長下樓了。到了獸醫(yī)站門口,站長對尾隨而至的學員們說:“等一下。一會兒,大家隨顧醫(yī)生去相關大隊走一遭。這幾天,顧醫(yī)生在各大隊下面生產(chǎn)隊的牛棚里轉(zhuǎn)悠,主要是察看指導各生產(chǎn)隊在夏季對耕牛的防疫、防病、防蚊工作開展情況。這項工作對保證耕牛安全度夏、上秋膘、保健康,也是對秋播小麥任務能按時完成具有保障意義。這是獸醫(yī)站每年夏季的例行工作,今天讓顧醫(yī)生帶著你們現(xiàn)場教學,機會難得,把要緊的內(nèi)容記下來,明年這個時候,這項工作就交給你們負責了。顧醫(yī)生的年齡已不適合天天在下面跑了。當然,生產(chǎn)隊有牛生病了,還是請你們盡快到獸醫(yī)站請顧醫(yī)生出診,絕對不允許你們擅自診病給藥。這是紀律,大家都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甭曇魟澮坏幕卮?,讓站長頗感滿意。一臉的笑意,對著接診室叫著:“老顧,學員們都到齊了?!?p> “我來了?!鳖欋t(yī)生在門軸轉(zhuǎn)動的吱扭聲中,從虛掩的接診室大門后面走了出來。
還是在教室上課時的那身著裝。顧醫(yī)生背著藥箱,抱著折疊大皮包朝獸醫(yī)站對面一輛已有些年頭的自行車走去。包在車架上掛好,推著自行車與站長打了一個再見的手勢,順勢左腳踩著踏板,右腳兩下踮地后,右腿已后擺上揚,只見右腿剛越過車后座,臀部已粘著車架上的座位,右腿繼續(xù)順勢前擺,人已坐穩(wěn)在車座上。這樣一連串絲毫沒有拖沓的動作一氣呵成,一點兒也看不出顧醫(yī)生已是一位年過半百的老人了。
顧醫(yī)生大概已知道潘佰勤是我們學員們的“頭”,但名字與哪位學員還沒有對上號。只見顧醫(yī)生邊踩著車,邊轉(zhuǎn)頭問后邊的學員:“哪個是潘佰勤,潘大哥?”
潘佰勤一聽顧醫(yī)生在叫他,緊蹬兩腳,趕到顧醫(yī)生自行車側(cè)后方減慢車速:“顧醫(yī)生,我是潘佰勤,潘大哥是給學員們叫的,這是站長的要求。您老人家叫我潘大哥,我不敢當!叫我小潘或潘佰勤都可以?!?p> 顧醫(yī)生嘿嘿一笑:“我叫你潘大哥,你就真是我大哥了,虧你想得出來還說不敢當。我是聽陳站長、李醫(yī)生、張醫(yī)生們說,學員中有個叫潘佰勤的,人不錯,年長其他學員幾歲,原本站里培訓計劃中,沒有安排在學員中選一位當負責人的,經(jīng)過這幾天的培訓實習過程中,你的所作所為,眾望所歸,被學員們認可,叫你一聲潘大哥,我也是隨大家一起就這樣稱呼你了?!?p> 顧醫(yī)生詼諧的話語,讓潘大哥鬧了一個大紅臉,也惹來了學員們一片笑聲。
徐曉明不安分了。他說:“顧醫(yī)生,你叫他一聲潘大哥,抬舉他了。潘大哥肯定感到受之有愧,為了表示尊重您,他定會雙手捧上一支上海產(chǎn)飛馬牌香煙。多喊他幾聲潘大哥,一包飛馬牌香煙就是您顧醫(yī)生的了?!?p> 徐曉明自以為說得有趣、說得順溜,肯定還會引來大家一聲說得好的喝彩。哪知話音剛落,傳來一聲怒叱:“‘小赤佬’,我老顧行醫(yī)幾十年,已是一個半老頭了,難道為了一支香煙,去叫人一聲大哥嗎?”
顧醫(yī)生一聲小赤佬怒罵,讓徐曉明明白,他惹禍了。“壞事了,易一文,怎么辦,犯錯了,這次可能禍闖大了。這位老顧醫(yī)生不好說活,脾氣有些古怪,開個玩笑就當真罵人?!?p> 此時,車隊已到土橋車站,今天顧醫(yī)生帶我們到哪個大隊查防工作,還沒有說。我靈機一動,加快了幾腳,越過所有人員的車輛,在車站小屋前公路上停下:“徐曉明下車?!?p> 待徐曉明跳下車后,我也下車,順勢把自行車轉(zhuǎn)了一個九十度橫擺,整輛車把一條沙石公路的小半幅路面給堵了,學員們紛紛減慢車速停了下來,顧醫(yī)生也下車了。潘大哥問:“易一文,啥意思,擋著路?”
我也不理會潘大哥的問話,轉(zhuǎn)過頭對站在車站小屋前的徐曉明喊著:“還不過來,向顧醫(yī)生賠不是?!?p> 平時的機靈勁兒不知丟到哪兒去了,徐曉明是有些嚇暈了,傻站著在那里還沒有回過神。
此時,張正華走過來,一把抓住徐曉明的手腕兒向顧醫(yī)生停車處走來。
老顧醫(yī)生摘下墨鏡,看著走過來的徐曉明:“你叫什么名字,那個大隊的?”
“我叫徐曉明,向明大隊的?!?p> “你這個‘小赤佬’,沒大沒小的。上次在教室中上課我就注意到你了,坐在那里,方凳上好像有釘子的,屁股挪過來、移過去,片刻不得安寧。嘿,眼睛倒蠻有精神,滴溜溜亂轉(zhuǎn),在動壞腦筋吧;小臉蛋兒也討人喜歡,就是額頭長得太沖了點兒。”
說著,說著,老顧醫(yī)生的眼神在變化,原本兇煞的雙眼,讓人看了有些害怕,現(xiàn)又慢慢露出了在教室給我們上課時:眼神收斂柔和,臉上透著長者睿智祥和的笑意。
“小子哎(小赤佬已變成了小子),敢開我老頭兒的玩笑,膽子不小,還把潘大哥給扯上了,你說此事怎么了?”
徐曉明一雙不爭氣的眼睛,淚水已溢出眼眶,數(shù)顆淚珠悄然落下,雙眼望著老顧醫(yī)生,欲言又止。
我想這小子,平時伶牙俐齒,耍小聰明,自得其樂,一到緊要關頭,就是這熊樣。我說:“徐曉明,快向顧醫(yī)生賠個禮道個歉,說聲:顧醫(yī)生,學生錯了。學生既不懂得尊老,更不知言語之輕重,只圖自己尋事快樂。會說嗎?”
“會說?!毙鞎悦骼侠蠈崒嵒卮鹞业膯栐?。
“那還不快說,傻站著干什么。”張正華也催著他。
此時,徐曉明可能從顧醫(yī)生的眼神中探尋到了什么,或者是聽到顧醫(yī)生開始叫自己小赤佬后又變成叫小子中悟到了什么,總之,臉上五官歸位,又有了人樣,一雙眼睛中的眼珠又開始溜轉(zhuǎn)起來了。只見他后退一步,上體前傾,一個90度深鞠躬,人還未站直,就開始把我教給他的話給復述了一遍。
“小子還算懂事,一邊呆著去,還站在我跟前干什么?!?p> 張正華聽顧醫(yī)生這么一說,忙把徐曉明拉到一邊:“沒事了,擦擦臉,看你一頭的汗水。”
“各位學員,我們今天要到紅星大隊轉(zhuǎn)一圈,干什么,剛才陳站長已說過了,我不再重復,我們抽根煙再走不遲?!?p> 聽顧醫(yī)生說歇息一下,抽根煙。潘大哥快走一步,邊走邊掏煙:“顧醫(yī)生,我這里有!”
“真應了徐曉明說的話,我要抽你的煙嗎?”說著話,顧醫(yī)生從車架的大皮包里摸出包裝紙已撕開,簡裝上海產(chǎn)大前門牌香煙,遞給了潘大哥。去,看誰抽煙的,給我每人發(fā)一支,余下的還給我?!?p> 潘大哥有些遲疑,不敢伸手接煙:“顧醫(yī)生,這不好吧,只有小敬老,沒有倒過來的。您抽的是大前門,跟我們抽的煙不在一個檔次。這樣吧,顧醫(yī)生,我們還是各抽自己的煙吧!”
“廢什么話,讓你幫我撒一圈煙,不愿意嗎?還得讓我給各位一一遞煙,快去?!闭f著話,顧醫(yī)生把煙朝潘大哥手中送。
潘大哥無奈之下,接過煙,給每位抽煙學員遞上一支。
當青淡色的煙霧在空中飄散開來,顧醫(yī)生說:“你們幾位吸煙的學員,抽我的大前門不要感謝我,該感謝的是徐曉明這小子,是他用他的淚水給你們換來了一支煙。說實話,我本沒有要給各位敬煙的打算,真如潘大哥說的,這不合規(guī)矩,而且你們還是我的學生。但經(jīng)徐曉明這孩子(小赤佬、小子、孩子,顧醫(yī)生對徐曉明的稱呼在不斷變化著)這么一鬧騰,你們?nèi)耸侄加辛艘恢Т笄伴T煙。
顧醫(yī)生彈了一下已抽剩半支煙還沒有掉下的煙灰,瞪眼看了一下徐曉明:“小赤佬,我倆沒完,早晚要找你‘算賬’。”
本以為沒事的徐曉明,正與旁邊抽煙的學員聊著什么,突然聽見顧醫(yī)生又一聲小赤佬,嚇了一跳,隨之而來還要“算賬”。
我聽老顧醫(yī)生這么一說,似手也有些驚著了,老顧醫(yī)生怎么一會兒小赤佬、小子、孩子變化著叫著,一會兒又給眾學員發(fā)煙,還說能抽到這支煙,要謝謝徐曉明的“眼淚”?,F(xiàn)在又說吃大虧了,要找徐曉明算賬。我正在想,這下好了,徐曉明又該給嚇趴下了。
只見原本已有笑意的徐曉明臉上又布滿驚恐,還好,沒掉眼淚。他遲疑了一下,咬了一下嘴唇,雙手交叉握了一下,也不看我與張正華一眼,慢慢走到顧醫(yī)生面前:“顧醫(yī)生,您說這‘賬’怎么算,我都認,但不要讓我等,我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