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商鋪。
等我趕到的時候,聽到的,只有兩聲槍聲,以及身邊一個男人的咒罵:“草啊!這什么世道,壞人都有槍了?!?p> 東海人都膽子小,且顧家務(wù)實,這種警匪槍戰(zhàn),看看電影就可以了,真的讓他們身臨其境、現(xiàn)場感受,是不可能的。
所以雖然都聽到了仿佛冬季里孩童扔的摔炮一樣的槍聲,但看到警車無聲的閃爍之后,路上一個看熱鬧的行人幾乎都跑光了。
東海人,沒那么空來用自己的時間,關(guān)心這些警匪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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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是辦公室里少有的幾個,不是iPhone手機的人,所以手機,我通常是不放在辦公桌上的。但是,這天不知道是沖進公司太過匆忙,還是有預(yù)感,手機帶著原始電子音、仿佛兒童玩具的叫聲,一直在辦公桌上響著不合氣氛的短信提示音。
“我愛你。Roy?!?p> 看到這條,我先是意外地一笑,想著已經(jīng)兩個多月都沒見過面的Roy那微胖的身形,幾乎都成了記憶力陌生的剪影。
旁邊被手機傻傻的提示音擾過的同事,看我一臉幸福地看手機,問,Roy的短信?
我沒有掩飾笑意,扣下手機,繼續(xù)工作。
“房貸還不上的話別勉強,我們買的早,這二年漲了很多,這會兒賣了還不算太虧本。”十幾分鐘后,Roy又發(fā)這條。
我匆匆看了一遍,覺得他今天可能遇到了不順心——最多就是個被突然辭退了唄。我立刻心里盤算著存折上的余額,能頂上三個月的房款月供和我二人的房租,心態(tài)就平靜多了。
嘴角,再次不自覺地上揚了,我得意于自己三個月前的加薪,到了年底再有那些年終獎,也不比Roy掙的少太多。
臨近中午吃飯的時間,我想著攝像機和HR“巡查醫(yī)生”不會介意,便拿出包里的手機,打算給Roy回條安慰短信。
“丫頭,好好過?!?p> “車鑰匙,放好。”
看到陌生號碼連著發(fā)來的兩條短信,我立刻從座位上彈起來,把Roy的事情全忘記了。
前一秒還在傲嬌的我,突然覺得,是頭頂?shù)南绹娏芸谑Я?,一陣劇烈的冷水,從頭頂澆下。
——Magic出事了。
我其實不知道要去哪里找Magic,只是憑著本能,往家的方向,趕。后來有一天,抬頭望見“籬林記”的這個店招,我想到了這天的本能反應(yīng)——應(yīng)該就是這個籬林記,給我當(dāng)時一個潛意識的指引。
盡管Magic始終沒和我說,他和那個高個子老板的緣故、或者說是過節(jié),我用力回憶過,之前Magic說到籬林記的時候,語氣完全聽不出任何情緒,仿佛籬林記,只是一家他曾經(jīng)吃過的普通飯店。
一出地鐵口,我便鬼使神差地朝行人突然變少的街道走過去,果然,大老遠(yuǎn)看到了警燈,在寂寞地狂閃。
路上異樣的,更是沒有幾個行人,仿佛只有我,在朝著警燈的方向,快步走去。
心臟是快跳出來的那種,我用力呼吸著,讓自己保持鎮(zhèn)定。手里的手機早就在收到Roy第二條短信的一瞬間先調(diào)成了靜音,因為同事們在用側(cè)目表達著不耐煩。
準(zhǔn)備沖出Office的大開間的時候,我還給桌上的綠植,澆了杯中剩下的茶水,當(dāng)時真不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來了。
因為我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兩個腳,都一起跳進了那個大漩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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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聽到一聲槍響,確切地說,我第一個反應(yīng)是,一愣——摔炮這么響??!
我不再假裝不相干的路人甲,沖著一個年長些制服警察的側(cè)臉扔出手里的背包,然后猛地撞開沒有防備的另外一個小警察,借著空出的縫隙,我竄進去,朝槍聲飛奔。
一想到Magic,我再次如他說的那樣,徹底釋放著內(nèi)心的野蠻,這份原初的野蠻,就是在第一次遇到他時,讓他一眼看透的、掩藏在溫潤小眼睛里的桀驁不馴。
“看你們,傻不傻!”我的一個閃念確實是這么想的。
沖到在小商城的一個店鋪門口,我立刻看到白瓷磚地板上,Magic敞開的黑色西服外套里,穿著那件灰白小格子襯衫,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他邊上還躺著一個人。
——Roy!是Roy,穿著他三年不變的深藍色外套,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根本來不及多想,因為方才躲避追在身后的警察,飛奔的路上隱約聽到一個對講機里的命令:擊斃。
我不知道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只在看到Roy愣住的一瞬間,身后有人一把抓住我的手肘。我?guī)缀醣粚Ψ揭话牙挂话?,身體一歪,臉撞在了墻壁上。
感覺左手像把鐵鉗子被鉗住了,我立刻原地跳了起來,只知道身上沒有血跡的Roy,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被擊斃。于是我立刻雙手向后,借著身上化纖罩衫的質(zhì)感,一縮手,瞬間脫落了鐵鉗的束縛。
同時,我也失去了平衡,仗著慣性,撞開門邊正舉著槍的一個警察,奮不顧身的沖了進去。
我不能看著Roy,也被“擊斃”!
聽到耳邊的風(fēng)聲里,右側(cè)響起一聲巨響,不知道是被打中了,還是被嚇得腳軟,我“噗通”一聲,跌倒在Magic身上。
槍聲,遠(yuǎn)比摔炮響十倍都不止,震的耳朵一直疼到腦袋里,瞬間什么也聽不見。
打死我好了!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出口,只是心里這么想的,因為摔在Magic身上,他的身體一點本能反應(yīng)也沒有,分明就是一具“死沉死沉”的尸體,帶著我的撞擊力,微微晃動了一下。
我在他前胸上用力喘氣,張著嘴想說什么,卻腦子一片空白,習(xí)慣性用雙手撐起,卻感覺右肩膀劇痛又倒下了,咬牙單手再次撐起來,感覺到棕黑色T恤衫里,開始一陣陣溫?zé)嵴碀竦拿俺鰜恚陀沂钟|到Magic的血,冰冷粘濕,對照分明!
來不及想到自己被槍打中了原來是這樣的,此刻根本沒有痛感的我,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是用力從Magic身上爬起來,直接沖向他左邊的Roy,顧不上自己的血手,一把拉住那件他咬牙花了1690元買下的深藍色外套,拼命的搖著他、喊著Roy,Roy。
但他也什么反應(yīng)也沒有,眼睛閉著、嘴巴微張,和死人一般。
活不了了!今天我活不了了!
我猛地回頭,看著門口驚愕的兩個警察,其中一個人抬著手,在張嘴說話。應(yīng)該是說,住手!之后,能看到很多警察緩緩挪步走過來的腳。
警察大概是看到我條紋T恤衫上的血,知道我被誤傷。
他們其實應(yīng)該要下令,擊斃Magic的,我這會兒才知道——因為他們?nèi)紱]在看地上的Roy。
我咬牙再次回身撲在Magic身邊,拉著他的衣服,想知道他能不能醒過來看著我,口中卻在尖叫。
“你把Roy怎么了?他怎么了?你怎么能,你來殺我啊……”
逐漸,我開始能聽到些自己的聲音,但很遙遠(yuǎn),不清晰。接著,我撫著Magic的尸體,沖著打算走進來的警察,聲嘶力竭。
“你們到底干了什么?是來救Roy的嗎?他死了,Magic也死了,你們到底干了什么啊?”
痙攣地尖叫之后,我竟然發(fā)現(xiàn)下面一陣暖濕。
我是太用力,尿了吧!
憤怒到頂點的我,竟然無意間摸到了Magic手里的槍。
我立刻甩開他軟塌塌的手,突然舉槍對著自己的頭,說真的,當(dāng)時我就是決定,不可能活下去了。
這個世界,我曾經(jīng)以為那么美好,卻被自己一手弄毀了,此刻就只能決定,今日做個了斷,我要棄它而去了。
我用力大叫著,“再走近我就真開槍了,你們都讓開,讓開??!”
我當(dāng)時只是想,死前再靜靜地看一眼地上的兩個男人,而不是在一群陌生人的威嚴(yán)逼近中,著急忙慌地扣動扳機。
后面的便衣和制服警,都不在涌進來,前面一直在沖我張嘴(應(yīng)該是大吼)的幾個直接蹲下,看著他們湊近了腦袋低語,然后便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所有人,再次緩緩舉起槍,漆黑的小黑洞,齊刷刷對著我。
看著對面的陌生人都不是制服警,卻長得都差不多,眼中冷酷地目光,完全不是人類的眼神。警察抓了壞人樣子,原來是這樣的,我之后用力回憶了一次。
我哭了,黏在臉上的短發(fā),合著這會兒的淚水,掛了半張臉。
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真槍是很重的,我的胳膊和手腕一會兒就酸了。
真的。讓當(dāng)時的我立刻扣動扳機,我還未必有那個力氣。
我放緩了身心和情緒,用力呼吸讓更多的氧氣帶進體內(nèi),肌肉能快速充盈血液供給,恢復(fù)力量。
大概都是以為我在猶豫,一個花白頭發(fā)的老刑警,沖我伸出雙手,他手里沒有槍。
看著他在對我說話,然后緩緩站起來,躬著身體、朝我這里走了來。
我早停止了哭泣,腦子開始無比清晰。
我對他說,“大叔,我聽不到你說的,我只求求你,別過來?!?p> 我聽不到自己所說的,被槍聲震聾的聽力,還沒有恢復(fù)過來。
但那個老刑警停住了腳步,緩緩蹲在距離我三、四米的地方,雙手再次沖我伸出,兩眼直視我。
我能看到他眼中充滿了父親般的疼惜。不知道他是真的看出我決意要死,還是只是不舍我這樣繼續(xù)恨自己,他沒有放棄,又開口說話了:孩子,先放下槍,我們好好說說話。
但是我已經(jīng)恢復(fù)了力氣,并且適應(yīng)了面頰、雙膝和后背的所有疼痛,身體和雙手不再顫抖。
我應(yīng)該是笑了,因為不停說話的老刑警,眼中突然露出驚愕。
為了最后看清這個世界,我挺直了后背、用力深吸一下,只覺得喉嚨口,也非常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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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地上的我,左手顫抖不停,把沉重冰冷的槍口,緩緩移開。
因為Magic暗中拉了我的右手,那冰冷的手非常陌生,小而壯實的質(zhì)感,我無比熟識。
我瞬間呆住了,什么也說不出來,愣著看向老刑警的花白頭發(fā)。應(yīng)該是知道自己這會兒沒辦法死去,委屈地眼淚再次一遍一遍的涌上來,洗刷了我的眼睛,卻沖不走眼前的絕望。
——Magic沒死,但是也活不了了。
Magic看著我,說,“你愛的是Roy,你們好好過日子,我死了你的世界就安寧了。”
應(yīng)該是老刑警也聽到Magic在低聲和我說話,我和他幾乎同時看向地上的Magic。
我突然尖叫,“你到底把Roy怎么了?”
Magic竟然嘴角一歪,笑了,“傻丫頭,他只是昏過了。”
我松了口氣,但瞬間也垮了——眼前的Magic要死了。我語氣突然變了:“你為什么……”
Magic很聰明打斷了我,說,“你還是來幫我了,謝謝你?!?p> 因為右半邊太疼不敢動,我松了握著槍的手,讓捅在地面上的槍口,帶著它的金屬重物聲,倒下,然后立刻伸手最后摸著Magic徹底冰冷的臉。
看著對方的身體不自主地開始抽搐,他絕美的雙眼皮漸漸合上,我耳朵里傳來自己的哀嚎聲,任憑眼淚和他的血混在了一起,徹底弄花了他俊美的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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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有警察在大喊,“保持冷靜,舉起手來?!?p> 我知道不是老刑警的言語,因為喊聲很遠(yuǎn),帶著異樣的回音。
我用力盯著Magic,好希望他就是Magic man,能有起死回生的魔力,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一切來交換這個魔力。
可是,他不是。
因為知道Roy還活著,我應(yīng)該是想挪到Roy的身邊去看他,但眼睛一黑,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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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y說我是死死抱在Magic身上,用力在保護他。
我辯解說,不是的。
Roy撅著嘴,說,我能騙你呀!我看著老刑警扶你起來的時候,他身上的襯衫被扯開,那不是你的手死命抓著?。?p> Roy始終用“他”代替Magic。
因為看到Magic真的是死在自己面前,后來的事情我很久之后都想不起來,只覺得,天塌了一般,眼前陣陣地發(fā)了黑。
至于自己最后的閃念、想去Roy身邊的閃念,嘴上是永遠(yuǎn)也說不說出來的?!獙τ谝呀?jīng)犯錯的我,說不說出來,沒有什么分別。
我沉默了,不想在Roy面前,流露出想到Magic的死,自己痛到無法呼吸的事實。
我也不理會Roy毫不掩飾的嫉妒和怨恨,只問他,那天他怎么會在那里?
Roy始終不說,自己是怎么和Magic搞在一起的,但是我確信,他們在我之前,是不認(rèn)識的。
我只能猜,他是為了錢。
因為Roy后來也一樣,幾乎是當(dāng)天就被公司解聘了。但他找工作的過程,沒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迫切,在網(wǎng)上瀏覽招聘廣告的時候,滑動鼠標(biāo)滑輪的聲音,說明了一切?!恍慕埂?p> 見他還是不說,我又問,“當(dāng)時說加班,是不是在幫Magic?”
Roy說,“是的?!?p> 我急了,說,“你瘋了嗎?”
他說,“是的?!?p> 我尖叫,“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他說,“我知道。”
很明顯,Roy一直用簡短來回答我,是他不想再提及這個話題,為了給彼此留下美好,我止住了自己的歇斯底里。
許久,Roy低頭對著地板上的一個點,緩緩說道:“他說你后來一直不收錢了,便來找我。”
“手表也是……”說出口我就立刻后悔了。
Roy手上戴的名表,正是Magic的那塊腕表。
Roy低頭看了表,說,“那天他突然塞進我衣服口袋里,說進出都是高檔的Office,我應(yīng)該戴上這個,也算是留個念想?!?p> 我竭力不讓自己哭出來,在Roy面前。對Magic的那份又愛又恨,幾乎撕裂了胸口里最后的一絲溫?zé)帷?p> 過了幾天,我還是忍不住問Roy,你知道那些鉆嗎?
對方明顯聽懂了,說,“具體多少真不知道,他始終不說。”
“哦,你肯當(dāng)白板,錢拿到了嗎?”我忍不住再次說到了錢,這個話題。
Roy聽了一點不意外,說明他也知道“白板”是什么意思。
他拉下臉,說,“拿到了。否則這幾個月,警察放過我,銀行也不會放過我的?!?p> 我不想問,到底給了多少錢,讓他搭上自己。因為Roy很善良、也很正直,我此生都不舍得用這筆交易換來的金錢,來染污他的那份美好。
但是,Roy反而問我,到底為什么?!
我不解他問,什么。
他不耐煩起來?!暗降孜夷睦锊缓??“
聽到Roy突然問出來,我胸口里最后的那些溫?zé)嵋才芰顺鰜?,立刻沒忍住,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
“別這樣,Roy,你,你的好,我這輩子是還不了了?!?p> 每次,都是我哭了Roy就立刻閉嘴,低頭僵在邊上。
但是哭是沒有用的,彼此心里的疙瘩,始終解不開,我知道。
我想,這樣的拉扯不能再繼續(xù),否則只會讓彼此的尊重變成了彼此的傷害。
我不抱怨任何人,一輩子不可能抱怨Roy和Magic中的任何一個。
因為,從一開始,就是我太放縱了自己。
這就好比是在釋放幼年躲避4個長輩的看管一樣,在和Magic的相處里,我徹底放縱了多年來的壓抑,否則我不會對Magic鬼使神差地依戀,也不會在那晚對他的身體瘋了似的索取,更不會有那么醉心的體驗。說的更確切些,是我硬拉了理智的Magic一起。
怡章魚
本書純屬虛構(gòu),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