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邵闔帶著妹妹來到軍營后,李言棠幾乎和邵闔形影不離。這讓薛將軍很是氣悶,卻奈何不得。
這天傍晚,薛將軍又來找李言棠,發(fā)現(xiàn)她正和邵闔坐在路邊的草地上聊天。兩人幾乎并肩,中間只隔著一個小小的酒壺。不知聊到了什么,邵闔拿起酒壺,遞給李言棠。
不許接!不許喝!薛將軍在心里大聲吶喊。
李言棠果真沒有接過邵闔送到面前的酒壺。
“你知道的,我最痛恨酒?!?p> “哦,我忘了,你爹是個酒鬼,常常打你。所以,你特別恨酒。”
“你還記得?!?p> 談及童年的痛苦,李言棠云淡風輕。
“對了,紅袖讓我給你捎兩壺陳醋,放我包袱里了,想著一會兒管我要?!?p> “陳醋?她釀的?”
“她哪有那般閑心?是諾時夫子釀的。據(jù)說是十二年的陳釀呢?!?p> 若是十二年的陳醋,算起這日子來,那都是諾時夫子來書院之前的事了。那時候,諾時夫子應該還是官家身。
“諾時夫子當官的時候釀的醋?那可真夠久遠的了?!?p> “嗯,應該是他還做官的時候釀的。”
“我之前幫他做臘豬肉的時候,他說他以前也經(jīng)常幫同僚一起做臘肉。你說,這戶部官吏都這么閑嗎?又有時間釀醋,又有時間做臘肉的?!崩钛蕴母袊@一句。
邵闔聽罷,張開了嘴,猶豫了半天,又閉上。
“你是有什么話要說?”
“也沒什么,我就是覺得,當我進了刑部,在官場走了一圈,經(jīng)歷的多了,似乎看人的角度,也就變了?!?p> “你這是何意?”
“我之前聽紅袖說皇上罷了諾時夫子的官,當時我還義憤填膺,覺得皇上不過是個好色之徒,枉費了諾時夫子的學識和才智。不過,后來,我慢慢覺得,可能我的想法是錯的?!?p> “哦?難道不是?”
“可能是時間改變了我的看法吧。諾時夫子人是個好人,很不錯,學識淵博,但他卻心思全然不在工作中。簡單點說,他在位時,是個庸官。戶部的工作雖然不容易出彩,但做得好的,例如近些年的方侍郎,那也是能做出一番成績來的。反觀諾時夫子,在戶部七八年,似乎只在其位,不謀其政,釀酒釀醋做臘肉的本事見長,吟詩練劍的時間有的是,但本職工作一如往常,按部就班,絲毫無起色。我之前覺得當今皇上一定是個昏君,奪人未婚妻,如此妄為,必定難堪大任。后來,在朝中行走了大半年后我發(fā)覺,這皇上娶了近二百位妃嬪,似乎只為平衡朝中勢力,并非喜好美色。能用最簡單的方法收攏人心,就不用其他手段,擅用巧力,他也是很有謀略的人。之前以為他是好色之徒,可是,眼見他繼位以來,雖然每年都有數(shù)十女子進宮,卻不見皇上和任何妃嬪孕育子女。宮中除了皇上繼承大統(tǒng)之前與先皇后所生的三位公主和一位皇子,竟然再沒有一位子嗣降生。再者,太子之母去世后,皇后之位一直懸空,皇上卻始終不松口再立皇后??梢?,他并不好色,而且,也有深情。”
聽完他的話,李言棠陷入沉思。她之前也是對皇上有偏見的,聽邵闔一說,好像皇上也沒有那么可惡了。
“可是,若皇上不喜歡搜羅美人的話,為何之前要設計把我留在京城呢?”
邵闔皺起眉頭。他的確是聽說了李言棠在朝堂之上跪拜求出征一事。至于皇上為何要留她,他也想不明白?!耙苍S是留下你,做后備的將軍?”
這話李言棠倒是想相信,但她當時不能冒險,若皇上哪天一時興起讓她入后宮,她也皇命難違。
“不過,我相信,皇上就算是愛美人,但更愛才,或者可以這樣說,他愛才更勝于愛美人吧。要不然,你怎么會順利出征?更何況,你們薛將軍對皇上一向忠心耿耿,言聽計從,你覺得薛將軍會效忠一個昏君?”邵闔說。
“也許吧。但你為什么對皇上的態(tài)度改觀這么多?你自己慢慢發(fā)覺的,還是有人提點?”
“確實是有人提點?!?p> “哦?誰???能說動你這個大木頭的人,一定不是尋常人?!?p> “自然,當然不是尋常人,他姐姐可還是我朝第一位被皇上親封的神武大將軍呢。”
“什么?你說的,是展鵬?”李言棠沒想到,邵闔居然是和李展鵬聊天時開的竅。
“的確是他?!?p> “他倒是出息了很多?!?p> “沒錯。他胸襟開闊許多,見識也不一般。在小小的麒麟鎮(zhèn)上,一個名不經(jīng)傳的書案,被他做得出神入化。他的公文和文章,都被京兆府拿去當模板了。現(xiàn)在又被借調(diào)到戶部,剛?cè)肼毑坏桨肽辏呀?jīng)聲名鵲起,待年底考核一過,估計就能正式隸屬戶部了。你還不知道嗎?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紅袖定了親,明年春天就成親了?!?p> “???真的?和紅袖?夫子和師娘會同意?我爹娘那樣的人,師娘他們避之不及的呀。”
“這就是你弟弟的厲害之處了。我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據(jù)說是給你爹娘約法八章,你爹娘聽話得很,他倆現(xiàn)在性子還那么蠻橫,但竟真的沒再出過什么岔子?!?p> “你這么說來,展鵬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崩钛蕴牟挥傻酶袊@。
不久,暢談中的邵闔和李言棠被下人打斷,說是大軍又要出發(fā)了。兩人回到馬車上,邵闔一眼看見馬車門簾旁邊別著一朵黃色野花。
“哎?這怎么會有朵小花?”
邵闔剛一伸手要去拿起來,被身旁的李言棠搶先了一步。
“這是給我的?!?p> “給你的?誰給的?”邵闔好奇地問。
“不告訴你?!崩钛蕴男χ鴮⑿』▌e到頭發(fā)上,美滋滋地走進馬車。
邵闔癟癟嘴,心里已經(jīng)猜到是薛將軍送的。那日,他和李言棠剛一見面,他想要擁抱一下久別的干妹子,她就被薛將軍一把給拽了回去。那一動作,邵闔看得清楚,分明是薛將軍吃醋了。
在不遠處的邵蕖也發(fā)現(xiàn)了那朵黃色小花,她問起錢伯來。
錢伯見到這個小丫頭,就當她是幾年前的李言棠。因為無論是相貌和舉止,這個小丫頭和李言棠如出一轍。他本來就喜歡李言棠,愛屋及烏,對邵蕖也就沒有什么防備心,有什么就說什么。
“這小黃花呀,是李將軍和薛將軍的暗號。他們兩個都太忙,有的時候找不到對方,就在對方常去的地方別一朵小黃花,表示‘我來過’,這一來二去,小黃花就成了他們兩個留下給對方的記號了?!?p> 邵蕖點點頭,說,明白了。
不多時,她手中就多了一束小黃花。
錢伯遠遠瞧見邵蕖跑到前頭給薛將軍送去了小花,臉色頓時沉下。
一天行程下來,眾人都又累又餓,勉強繼續(xù)往前行進。薛將軍也帶著疲態(tài),騎在凜風馬背上瞇著眼看地圖。
忽然,刺眼的地圖上投過來一道陰影,讓他不用再半閉雙眼。他側(cè)頭看過去,原來是邵蕖在一旁舉著一把用蒲葦做的扇子為他遮擋太陽。
“不必。謝謝?!毖④娤蛩乐x。
邵蕖將扇子遞給薛將軍?!皩④娏糁冒?,我再做一把給錢伯。”
說罷,邵蕖就騎著馬又向河邊奔去。
薛將軍盯著扇子,愣神半天。這扇子做得十分精致,又大又牢固,看上去很結(jié)實耐用。他望著遠處忙著采摘蒲葦?shù)纳坜?,有種恍惚她就是李言棠的錯覺。
等邵蕖把手中的扇子遞給錢伯,錢伯卻沒有接過。他滿臉懷疑地盯住邵蕖,讓邵蕖都覺得不好意思。
“錢伯,你怎么這么看著我?”
“小丫頭,我看你這眉眼描過,描得挺別致,竟和小言棠有幾分神似。你這是要做第二個李言棠嗎?”
“錢伯,我只是仰慕李將軍,所以,就時時刻刻都以李將軍為榜樣,想著向她學習?!?p> “效仿她的品行可以,何必連容貌也要學得一模一樣呢?十五六歲的年紀,剛好是如花似玉,你自己的容貌必定也是清麗脫俗,何必要畫成言棠的樣子呢?”
錢伯這番話,雖然委婉,但已經(jīng)很明顯了。他這是在告訴邵蕖,不要頂著李言棠的臉去招惹薛將軍,不要做東施效顰的傻事。
邵蕖是個聰明伶俐的姑娘,聽完這話,知道錢伯不喜她的舉止,從此便離錢伯遠遠的,不靠近他半分。
臨近傍晚,全軍休息。錢伯趁機跑到不太忙的薛將軍身邊。
“最近小言棠身體不好,又專心看書,這幾天,她又忙著幫你分擔軍務,沒時間顧及兒女情長,這不是她的錯,你呢,現(xiàn)在又要管著全軍,時間緊,人又多,還得提前計劃,確實忙得焦頭爛額,沒工夫多想。但我勸你,還是收收心。這幼女雖好,但你已經(jīng)有了小言棠,就不要再去調(diào)戲人家小姑娘了。人家青春剛好,說不定有更好的小郎君等在未來不遠處。你可別擾了人家小娘子的心境?!?p> 薛將軍聽完錢伯的規(guī)勸,有些生氣,本來就是李言棠不理他在先,錢伯這樣說,他倒覺得是李言棠有意拉攏錢伯?!板X伯,你說的話,太有失偏頗,本將軍并沒有調(diào)戲邵蕖。況且,男未婚,女未嫁,別說是沒什么,就算有什么情愫,也未嘗不可。說什么我擾人了人家心境,也太過嚴重了。”
一聽薛將軍竟然駁了自己的話,錢伯來了氣,白了他一眼,氣呼呼地走了,就連吃飯時也不肯和他同一桌。
開飯時,李言棠和邵闔還在聊天,邵蕖就坐在了哥哥身邊,充當飯桌的箱子不大,四人圍坐,薛將軍就坐到了李言棠和邵蕖之間。
薛將軍見李言棠目不轉(zhuǎn)睛地和邵闔聊天,有說有笑的,特別親密,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趁李言棠也抬頭夾菜時,他故意夾起一大塊肉,放到邵蕖的碗里。他斜眼瞅了瞅李言棠,她竟然又偏頭去看地圖了,壓根兒沒發(fā)現(xiàn)他夾菜的舉動。
“邵蕖,這肉好吃嗎?”薛將軍大聲問。
“好吃。薛將軍您給我夾的菜,自然都是好吃的。”邵蕖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笑起來格外可人。
李言棠聽到他們說話,剛要開口,就被跑過來的辛伍長打斷。
“李將軍,這是我們各伍報上來的糧草余量?!?p> 李言棠拿過辛伍長手里的薄紙,轉(zhuǎn)頭對著地圖思索起來。
“你在看什么?”邵闔好奇地問。
“我要做一份征途的進度計劃,要根據(jù)已經(jīng)列出的糧草使用速度,再結(jié)合沿途所經(jīng)過的大城小鎮(zhèn),算好采辦物資,還有如何補足馬匹和武器,衣食住行,都得做份計劃。再有不到半個月應該就能到昆滇藩了,大戰(zhàn)之前,要有所準備?!?p> 看到李言棠忙著公事,邵闔便不再纏著她嘮家常,畢竟她雖然是他的故交,更是責任在身的出征將軍。
“辛伍長,你去找一下軍醫(yī),做一份傷病和防暑防疫的計劃,還有,要多備一些驅(qū)蛇驅(qū)蚊蟲的藥。”
剛吩咐完,李言棠又怕辛伍長把她的話有所遺漏,決定親自去找姜大夫。“算了,我還是自己去說。”
李言棠咬住菜饃,兩手習慣地往將軍衣擺上蹭了兩下。
“等一下。”薛將軍按住她的手,面無表情地從懷里掏出絲帕,給她擦拭干凈手指,又舉起絲帕為她擦了擦臉。
咬著饃的李言棠朝他“嘿嘿”笑了兩聲,順手把薛將軍的絲帕又揣回他的懷里,然后頭也不回地尋軍醫(yī)去了。
兩人心照不宣的默契舉動,邵蕖都看在眼里。她不自在地別過臉去,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