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敏的遺體最終被萬馨兒穿麻衣三拜九叩迎回端府，靈堂就設(shè)在西院四房尚敏生前居住的正房。九小姐說尚敏自入端府以來，從來沒有對不起端家任何一個人。她是四房主母，從生到死正房除了她誰都沒有資格在這里。

　　老太爺請了匯京城最好的兒科圣手司馬言，救治小九早產(chǎn)的弟弟。銀霜重傷臥床休養(yǎng)，她忍著腿傷執(zhí)意坐著軟椅守在靈前。

　　因為早產(chǎn)的端承恩身體贏弱奄奄一息，將軍府請遍了京城所有的名醫(yī)救治。端蕙玖以此為由，遲遲不肯為母下葬。半月后端承恩不治身亡，她抱著幼弟坐在尚敏靈前，吩咐其他人守住房門任何人不得入內(nèi)，讓端十三押著端子航和萬馨兒守了三天二夜，致使萬馨兒動了胎氣流產(chǎn)，而不準她請醫(yī)，生生耗了她一天。

　　“四哥哥，救我！救救我們的孩子！”

　　她抱著端承恩小小的尸體，就在一旁陰惻惻的看著她。端子航就守在一邊，親眼看著萬馨兒凄厲的哭喊，面目猙獰的被端十和端十三壓制在地上。

　　“你現(xiàn)在所受的痛苦，不及當日我娘和我弟所受苦楚的十之一二。我娘被甩出馬車腦漿崩裂苦挨了一天一夜，全身血液流光才生下小承恩。我就要親眼看著你失去自己的孩子，斷了你進入端府的籌碼。你痛嗎？恨嗎？好好記著我這張臉，我不會讓你就這么輕易死了，這樣對不起我娘和承恩?！?p>　　“小九兒，你個孽女，我是你親爹。我和她再不對，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的親骨肉和你血脈相連。你這么做不怕天打雷劈嗎？”

　　“呵呵，你說的沒錯，你和萬馨兒喪盡天良害死我娘都不怕遭天譴，我怕什么？親骨肉？你的親骨肉只活了一個月，現(xiàn)在在我懷里已經(jīng)涼了。你看他瘦小嬌弱的我都不敢使勁抱著他，知道他怎樣來到這個世上嗎？

　　那日馬車被撞得四分五裂，我親手給滿身傷痕血流不止的娘親親自接生，用牙咬斷承恩的臍帶。他出生時如一只小貓，渾身血淋淋的冰涼沒有一絲熱氣，也不會哭啼。我嘴對著嘴足足救了他一個時辰，才把他從死亡線上拉回來。銀霜重傷昏厥，而我也傷了腿救治承恩力竭昏迷。野狼環(huán)伺四周空曠無人，我主仆四人面臨絕境命懸一線。昏迷前我把他小小的一團揣在懷里，心里怕的要死，怕我護不住我娘拼死生下的他。

　　當時我就發(fā)誓，若是承恩能挺過來，我會代替娘親護佑他長大，然后慢慢找你們清算這罪孽。銀霜醒來哭著喊救命，足足爬了三里山路，一路上血跡斑斑，好不容易遇到了個早起的獵戶，哭求了他半天才救了我們主仆四人。

　　山村道路閉塞缺醫(yī)少藥，連個像樣的大夫都沒有。根本治不好我娘和承恩，承恩病情加重連奶都不會喝，我和銀霜傷病交加不能自理。要不是黃栓子善良，我們主仆早就死在那里啦！那種絕望和撕心裂肺的痛豈是你能體會的？那時你怎么不記得你的親骨肉？”

　　“是我對不起你母親，你有什么怨恨沖我來就是了，她和孩子是無辜的?！?p>　　“是嗎？想和這個賤人照樣嬌妻幼子在側(cè)，富貴榮華加身做一家人。就讓你們付出這點痛，怎么能償我娘所受的苦？我的人生被你們毀了，你們也應(yīng)該活在地獄里嘗盡生不如死的滋味才公平。我怎么能拿我娘和我弟弟的命來成全你們的美夢？嘁，真是妄想！

　　她無辜？知道她肚子里的貨是誰的嗎？是東府端梁欽的。去年太祖母冬日宴客，端梁欽酒后亂性強了他這個妻侄女。萬馨兒發(fā)現(xiàn)有孕后，讓翠喜找端六爺商量，二人怕事發(fā)斷了自己的富貴夢。又覺得我娘性子軟好拿捏，你心志不堅好哄騙。還有你還是西府軍職第一人，那么拿下你西府的家財和后宅，就成了端六爺和萬馨兒的天下。找你背鍋做這個綠帽便宜爹得利最大，所以你的真愛才主動找上門來了。

　　你倒是接的歡天喜地，寵的如珠如寶有求必應(yīng)。這要是讓外人知道，將軍府叔侄共妻爭著當?shù)?。估計端家祠堂里的老祖宗都得氣的活過來，打死你個不肖子孫。老天開眼舉頭三尺有神明，狼心狗肺的畜生總會有天收。這就是報應(yīng)！怨不得誰！”

　　“你胡說，不可能！這怎么可能？都是因為你恨我編造的，是不是？”端子航聽到這些瞪目如裂，呼吸急促他不能承受這樣的結(jié)局。

　　萬馨兒知道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退路，只能抓住端子航這一根救命稻草孤注一擲。

　　“四哥哥救我，我們在一起這么久，你知道我什么都沒有只有你。只是因為喜歡你，才遭小九兒嫉恨。四哥哥我是愛你的，她胡說！她就是恨你，她怕父女反目傳出去壞了自己的名聲，才故意這么說的?！?p>　　“嘁，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可真是蠢得無可救藥，十一帶人?！卑敌l(wèi)把查到的證據(jù)和人都一一拎到端子航的面前，一樁樁一件件來龍去脈交待得清清楚楚。

　　真相讓端子航如遭雷擊，他雙目赤紅死死盯著臉色死灰，癱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萬馨兒。啞著聲音質(zhì)問她：“我對你傾心以對，為什么？為什么騙我？你個賤人！為什么？”

　　“我不會做弒父的不孝女，讓端家人為我陷于京城輿論的旋渦中。然我也不會放過，害死我親娘的劊子手！父親大人，慢慢享受老天給您安排的快樂生活吧！小九兒拜別爹爹！”小少女滿臉冷寂，身穿麻衣恭恭敬敬的給端子航磕了三個響頭，頭也不回的走了。

　　端子航看著唯一的女兒冰冷的背影，氣血翻涌眼前一陣恍惚，最后終于承受不住打擊，身體晃了晃一口老血噴出來昏了過去。

　　端長青夫妻和兒子兒媳聽到暗衛(wèi)三十六稟報，匆匆趕來原是想既然木已成舟，那么保萬馨兒母子一命也無不可，正好在門外聽到了這一切。小九兒回來一直沒有說起當日的事，真相竟然如此慘烈。老太爺仰天長嘆一聲老淚縱橫的沒有再進去，隨后和老妻相攜離去，回去后夫妻倆一病不起，沒有再出面阻止端蕙玖后面的安排。

　　再說這邊端蕙玖安排人看住端子航和萬馨兒的后，親自給端承恩整理好遺容遺體，把他收殮在母親身邊。親自蓋棺由端十和十三守著。自己靜靜回到的房間，連時任登州知府的舅舅舅母攜子女來奔喪也沒有見。

　　老太爺知道她心里有怨，加上她的腿傷未愈，也就沒有責怪她是不懂規(guī)矩不守禮儀的不孝子。

　　第二日她一身素服由護衛(wèi)抬著進了宮面見太后，一見太后她就嚎啕大哭：“老祖宗求您給我做主，小九兒身受重傷不能行全禮望太后恕罪，求老祖宗給我母子三人做主！”

　　“唉，好孩子免禮，你受苦了！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慘事？”

　　“老祖宗，請您屏退左右，聽我稟告實情?！?p>　　太后看了貼身宮女清韻一眼，清韻會意立刻帶著所有人都下去了，只留下太后陪嫁曾嬤嬤一人守著。

　　“此乃家丑，起因是我父移情萬馨兒而起。納妾本來對世家子弟也是尋常事，然千不該萬不該，那女人仗著肚子想謀我娘正位。在檀香寺英烈祠對我娘下手，使我娘驚馬墜車早產(chǎn)，我的貼身丫頭和車夫當場摔死?？蓱z我娘腦漿迸裂血流不止，我于山林曠野中親自給她接生，她苦苦挨了一夜拼死生下承恩后而亡，弟弟承恩在她腹中受傷只活了一個月也不治身亡。

　　若非我和銀霜命大，我主仆六人早就葬身荒野。銀霜如今還躺在床上不能動，為報母仇我拖著重傷之體，為爭一口氣清查此事，不然我娘主仆四人皆都枉死了。

　　所以小九兒為這四條人命請愿，求老祖宗為我母子三人做主。我今年只有九歲，卻接連親眼目睹親娘親弟橫死眼前。若不給他們討個公道，小九兒愧對忠仆護主之心，愧對母親十月懷胎，十年風雨含辛茹苦的養(yǎng)育。

　　然此事涉及長輩隱私，小九兒不敢做個不孝女，也不敢對太祖和祖父吐出實情，至家庭失和?？墒俏夷敢皇瑑擅顺鸩还泊魈?，無奈之下不得不求助老祖宗。求老祖宗可憐我年幼親眼目睹親爹害死親母親弟的慘痛經(jīng)歷，為我做主！我父端子航其身不正，縱外室女謀害正妻和嫡子女。求老祖宗成全小九兒一片為母的孝心，準我為亡母亡弟二人報仇！以慰我母弟主仆四人的亡靈！”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那萬馨兒當真惡毒。如此之人自是不能如將軍府后宅，霍亂一家府邸。我會和陛下商議此事，有了決斷會讓曾嬤嬤去將軍府走一趟?！?p>　　“奴婢遵命?！?p>　　“多謝老祖宗成全！小九兒告退。”

　　太后沖她揮了揮手，沒有再吭聲。

　　出宮后端蕙玖就回了將軍府四房靈堂，安靜的和舅舅一家人守靈。妹妹驚馬一尸兩命，妹夫臥病在床。偌大的將軍府四房只有一個九歲的稚女守靈主事，這事本就不正常，舅舅尚之捷早就看出來了。因為看她腿傷未愈，加上心疼她年幼失母，所以一直憋著?？墒遣蝗站鸵鰵?，不弄清楚原因，他怎么甘心？所以一直都在追問端梁旋妹妹和小外甥的死因。

　　“舅舅，你不必問了，最遲明日，一切就會塵埃落定！”小少女擲地有聲再沒有多說一句話。

　　翌日午時，曾嬤嬤當著西院眾人的面，宣布了皇帝陛下的圣旨。

　　“端老將軍，老身奉陛下和太后娘娘旨意。斥責端老將軍治家不嚴，管束子孫不利，辜負圣上多年栽培，落人口實當閉門思過自省。端子航身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縱容外室女謀害正妻和嫡子致其死亡，罷黜官職剃度入檀香寺修佛為自己的過失贖罪。萬馨兒心思惡毒不堪為良婦，于尚敏出殯之日后賜死！端老將軍聽明白了嗎？”

　　端長青臉色清白被下人扶著，勉強撩袍率領(lǐng)一家人跪地高喊：“老臣謹遵陛下旨意！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曾嬤嬤走后除了端蕙玖正常外，萬馨兒驚得兩眼反白癱在地上失聲痛哭。端子航面無血色萬念俱灰，端梁旋失魂落魄的直呼：“報應(yīng)啊！報應(yīng)啊！”太夫人沈氏和老夫人梅氏皆都暈了過去。

　　舅舅尚之捷聽了心里一驚，面上若有所思。

　　其他人看著神色冷漠不悲不喜的九小姐，都嚇得大氣不敢出。只有老太爺心里明白，得罪了端九小姐的后果，不是那么好平息的。曾孫聰慧護短，她要出手就不會留一絲余地。

　　接下來的四天改吊唁的吊唁，該守靈的守靈，九小姐再沒有露面。第六日夜端蕙玖拖著傷腿，親自準備了一桌晚食，招來東西府的當家人和舅舅舅母齊聚一堂。

　　席上她恭敬地端起酒杯對著端長青說：“太祖，小九兒承蒙您和祖父多年教導(dǎo)栽培，在此叩謝太祖和祖父母的教導(dǎo)和養(yǎng)育大恩。以后不能承歡膝下，望您老人家原諒小九兒不孝！”說完跪地磕了三個響頭。

　　然后接著說：“明日我娘出殯，有些話需要當著大家的面提前說清楚。跟在太祖身邊多年，我雖小但不是個糊涂人。往日我不計較府里人怠慢我娘，之所以隱忍，是因為念及太祖和祖父母的恩情和照付，覺得那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雖年幼，但卻不可欺。沒有將軍府九小姐這個虛名，我娘照樣不是誰想欺負就能欺負的。

　　我娘的榮寵不是靠將軍府端子航夫人這個名頭給的，而是我給的。因為我有太后和皇帝的寵愛撐腰，我的存在就是護她一世安樂，這是她懷胎十月生下我應(yīng)得地。不管是誰敢對我娘下手，我遇佛殺佛遇仙誅仙絕不手軟。畢竟她是這個世上與我血脈相連最親的人，敢捋虎須挑釁我的底線，就要有承受相應(yīng)后果的自覺，所以我去求太后娘娘和陛下為我做主。

　　您和祖父要怪，就該怪我親爹拖了端府的后腿，讓太祖和祖父近三十年的努力付之東流。我娘花信之年和承恩死的太慘了，還有無辜的侍墨和老奎叔。

　　如此視人命如草芥，每每想起我都深感心寒。為人子女我不允許哪個害死我至親的人如此痛快，所以他生不如死的活著贖罪，就是我最滿意看到的結(jié)果。

　　我娘臨終時說，別人的丈夫和父親再不是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沒有明目張膽的忘了自己的身份。致自己的正妻和嫡子女于危險中不顧，當著親娘的面獨獨護著姘頭。俗話說子不言父母過，我不會做讓祖父母痛心后悔的事。她說既然那二人情比金堅，她成全他們。從此陰陽兩地除了我和承恩之外，她不想再見到一個端氏族人！

　　舅舅隔得遠，有的時候鞭長莫及。我娘有我就夠了，和離書我已代她寫好。當著舅舅的面讓他簽字按手印即可生效，她的嫁妝和陪嫁的人我全部帶走。太祖給我的人和這些年在身邊伺候我的人，太祖和祖父若不愿給我，我不會強求。若讓我?guī)ё?，我會用我娘留給我的銀錢替他們贖身，從此他們就和將軍府再無瓜葛。

　　明日起靈時，端子航必須穿麻衣親自扶靈送她最后一程，從此山高水闊再無干系。尊陛下旨意，我會在我娘靈前親手殺了萬馨兒，絕了這個惡源，替我娘和弟弟枉死的主仆四人報仇。

　　別怪我對自家人絕情，其實我很后悔出生在端家。遇上個糟心的親爹，我沒有辦法選擇。所以我選擇拋棄將軍府端九小姐的身份，去過自己逍遙的日子。不用日日勉強自己荼毒自己的眼睛，于傷心地犯惡心。

　　至于原因，十三會把我這些日子以來，派他暗地里查到的消息送給你們自己去看，該怎么處理剩下的事跟我無關(guān)。該說的我都說完了，各位長輩小九兒告退?！?p>　　端蕙玖說完這番話，示意端十三把所有搜集到的跟這件事有關(guān)的資料和人員名單，擱在了一家人的桌上，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

　　老太爺早就從暗衛(wèi)長那里，知道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也不能阻止端蕙玖激進的反應(yīng)，所以最后什么話也沒有說，等于默認了她的做法。

　　一桌子人看著那擺在桌子上的厚厚的一摞紙面面相覷，不敢看老太爺?shù)哪樕６肆盒⒅寝埌胩?，最后拿起來一頁頁看起來，越看臉色越難看。暴怒就勢抄起一摞紙扔到次子端子航的臉上。

　　“逆子，看看你干的蠢事。”

　　尚之捷疑惑的撿起地上的紙，一頁頁看著，越看臉色越白。看完他憤怒的瞪著委頓在地的端子航，兩眼森寒?！澳銈€畜生，我妹妹瞎了眼才嫁給你個狗東西！你就該去死！我打死你個蠢貨！從此我尚家與你將軍府再無干系！”然后帶著妻兒連夜住到了客棧，第二天一早就離開了京城。

　　被打的鼻青臉腫的端子航，惡狠狠扭頭盯著端六爺，暴起沖過去掐住他脖子質(zhì)問道：“六叔你為什么這么做？這些年我有什么對不起你嗎？你和萬馨兒那個賤人合伙這么坑害我，你個老不羞，我殺了你！”

　　四夫人尚敏出葬前一晚，將軍府東西兩府徹底決裂，端六爺一家被逐出端氏家門，另謀出路。

　　翌日大將軍端梁旋上表天子，奏請交回兵權(quán)，請求解甲歸田閉門思過?；实鄢庳熕环栈乇鴻?quán)，駁回他的請辭，讓他暫時回家閉門思過自省。

　　尚敏的五七過后，端蕙玖就搬出了將軍府。臨行前她去和太祖端長青辭行，她跪趴在老太爺膝上潸然淚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太祖，曾孫讓您傷心了。對不起！大風將起，將軍府諸子越平庸越安全，若是可以就分家吧。以后不管我在哪里，我還是您的小九兒，您老人家一定要保重。小九兒就此拜別太祖！”

　　“丫頭，太祖都知道，你也保重！去吧！”老太爺不舍的摸著她的頭，沖她揮揮手。待她一邁出書房的門，老人掩面老淚縱橫涕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