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光長老打出佛光,引了那孟闐竹下來相見,光濟站在老僧身后,抬眼向這漓江劍派女弟子看去,將其真容納入眼中。
孟闐竹那日離了淮水,四下里打探無果,正準備回返門中時,突然想起峨眉智光長老為人和善,交游廣闊,與海外一位散仙向來交好。
那位散仙雖然不曾煉就元神,但卻得了一件法寶,喚作太乙天遁陰陽鑒。
此寶便如那道門三大神算中的太乙神算一般,可以推算修道人的吉兇禍福。
她記起此事,便打算過來拜見智光長老,請其引薦一番,從而求上門去,好得到門中丟失的兩道天府真符的下落。
反正漓江劍派若是有機會尋回兩道天府真符,些許彌補功力損耗的丹藥,定然不會吝嗇。
孟闐竹今日依舊是作慣常裝扮,穿了一身白色絹衣,臉上淡淡的慵懶倦色也不曾消去,燦然若星的一對眸子滿是靈動之意。
她收了劍光下來,對著智光長老行了個萬福禮,口中便道:“闐竹貿(mào)然來訪,還請智光長老寬諒則個。”
這峨眉智光長老雖然不是佛門四家、外道七宗中任何一個門派出身,但其祖師也曾在釋陀、龍迦二位佛門之祖座下聽過經(jīng),算得上有一個記名弟子的位分。
再加上這老和尚修為精深,隱隱間有凝成未來星宿佛主金身的勢頭,若是真能功成,那也是堪比道家元神、魔門不死神魔一級的人物了。
而且那未來星宿佛主與和太乙天遁陰陽鑒的功效一般,都是推測過去未來、周天星斗、天人之爭,乃至法力一切變化的法門。
若非智光長老修為還差了那么一點意思,無法推算天府真符這等級數(shù)的事物,那孟闐竹也就不必舍近求遠,去尋那海外散仙,直接懇請智光長老出手便是。
智光長老待孟闐竹行完禮后,方才笑道:“老衲今日卻是不得空閑了,客人接二連三到來。也罷,你們都隨我進來罷?!?p> 孟闐竹又道了聲叨擾,而后才好奇地看了一眼光濟,跟著智光長老走進了華藏寺。
與道門、魔宗不同,此世佛門中人在收徒時,往往大開方便之門。
只要愿意投奔,不拘原本是什么跟腳來由,便統(tǒng)統(tǒng)收了,然后只傳授最為粗淺的修行法門,讓這些門徒或深山老林,或市井鬧市,或異域番邦,或天涯海角的去自生自滅。
凡是最后能在滾滾紅塵、萬般險阻中打滾過來,于最粗淺法門中領(lǐng)悟無上妙諦者,必是大智慧,大毅力,大氣運者,方能夠廣大佛門。
這座位于峨眉山頂?shù)娜A藏寺,便是昔年智光長老在這處高寒之地一磚一瓦,親手搭建而成。
若是其人真有幸能凝成金身,此寺日后便是不亞于外道七宗的又一佛門大派。
智光長老將光濟二人引入了一間茶室,自在其中座下,而后才對兩人道:
“老衲每十年講經(jīng)一次,除此之外也沒個外人前來拜訪。眼下離講經(jīng)還差一段時日,你二人卻先后而至,想必是有求于老衲。既是如此,且說來聽聽?!?p> 光濟聞言側(cè)了側(cè)身,卻是由孟闐竹先上前去。
他跟隨智光入寺,本就有從孟闐竹話語中打探漓江劍派反應(yīng)的念頭,如今見老和尚如此話語,自然樂得順水推舟,自己先在一邊旁觀,好見機行事。
而孟闐竹見這年輕公子比自己早來一步,卻又讓自己先行,于是心下便多了一分好感,對他抿嘴一笑,便對智光長老道:
“闐竹此來,卻是想從長老這里討個人情?!?p> 智光長老搖頭失笑道:“老和尚就知道是這樣。老和尚孤身一人,也無甚法寶靈丹,只有二三好友、一身人脈拿得出手。小丫頭無緣無故找上門來,若說沒有這份心思,老和尚是萬萬不信的。”
孟闐竹俏臉微紅,俯身一拜道:
“長老明鑒。聽聞長老與海外散仙長春子交好,其人有一件上古法寶,喚作太乙天遁陰陽鑒,能推算修道人的吉兇禍福。我漓江劍派前日里有重寶自門中丟失,闐竹遍尋不得,只得出此下策,還請長老為闐竹引薦一番?!?p> 聽得這里,光濟挑了挑眉,沒想到漓江劍派竟然是打著這么一個主意,將尋找天府真符的希望寄托在了海外散仙的法寶之上。
不過也難怪,雖然上元八景符和太清靈寶符只是相當于最低級的虛靈法寶,但好歹也是祖師所留,自有一份象征意義在。
哪怕漓江劍派家大業(yè)大,也不會任其白白走失,自然是要想方設(shè)法地將其尋回。
就算要為此付出不菲的代價,那也顧不得許多了。
智光長老人老成精,也沒有細究根源,聞言只是道:“我那好友雖然得了此寶,但也甚少動用。蓋因推算涉及修道人之事牽扯甚多,而此寶推算又講求一個方方面面俱都周全,故而所耗頗多。每一次動用,都要折損數(shù)十乃至上百年功力?!?p> 老僧沉吟了一會,又道:“若是小丫頭愿意的話,老和尚或可以未來星宿佛主的法門一試。反正你所求也只是一個下落,而非具體經(jīng)過?!?p> 孟闐竹雖然不看好智光長老的舉動,但也不好出言反駁,聞言便道:“既是如此,那就麻煩長老了?!?p> “此事不礙,”智光長老搖頭道,“反正老和尚心中有數(shù),這輩子怕是難以成就金身了。這數(shù)百年功力放著也沒什么用,不如用來結(jié)個善緣,日后也好有貴人相扶幫。”
難怪這智光長老如此樂善好施,有求必應(yīng)......光濟和孟闐竹俱都微微點頭,解開了一樁疑惑。
見孟闐竹再無異議,智光長老于是微微一晃,身上有一團佛光飛起,層層疊疊,竟有四十余層之多。
這四十多層佛光,便代表著智光長老練就的四十余門佛門小神通,其人根基之深厚,由此可見一斑。
佛門當中,有四十八道大神通,一百零八道小神通,前者是佛門二祖釋駝、龍迦仿了先天四十八件純陽至寶體內(nèi)的先天神禁而創(chuàng),后者則是由前者拆分而來。
佛門弟子若想證就長生,便是要將所修習的佛門小神通在第九識庵摩羅識的統(tǒng)御下組成佛門大神通,進而凝聚佛門金身。
屆時金身就是神通,神通就是金身,成就佛門不滅功果,與道門的元神真仙是同等級數(shù)。
只是這一步卻是非常困難,其中難度,不亞于練氣九層的道人自行祭煉出一件法寶,將天罡、地煞禁制圓滿合一,成就本源靈識一般。
故而智光長老所說,自己此生無望成道。
實在是這一步太過困難,不僅需要漫漫歲月的積累,還不知要多少機緣才能偶然突破。其中關(guān)隘,哪怕是智光長老這等佛法精湛的高人,也是無能為力。
要知道,自釋陀、龍迦二祖往下,佛門第二代弟子中,唯有四大圣僧成就,與道門十祖、魔門五帝、旁門九大散仙這等人物相抗衡。
而第三代弟子中,修至第九識庵摩羅識的僧人其實不少,但能參悟佛門金身,成就佛門大士果位者,攏共也就是七人罷了。
怪不得佛門在七凰界中一直都處于弱勢,甚至連旁門散仙都多有不如。
實在是修行此法,難以有所成就的緣故。
且說智光長老應(yīng)下為孟闐竹推算漓江劍派所丟之寶的差使,于是放了自家護體小神通出來,四十余道佛光層層疊疊,自華藏寺中誕出,覆蓋在峨眉山頂之上。
那山下來聽經(jīng)的凡人看了,不禁呼喝起來:“這便是‘峨眉金頂’了嗎?果然是神仙所在,仙佛所居??!”
就連華藏寺外的一眾僧人看來,也有思慕佛法之意自心底生出,紛紛雙手合十,低喧佛號。
而那四十多圈佛光被智光長老放出,先是在身外一個輪轉(zhuǎn),而后向內(nèi)一合,化作一道五彩十色的護體神光浮在老僧頭頂,內(nèi)中有一尊佛陀虛影立起,作偈而歌曰:
“以大圓覺為我伽藍,
山河大地日月星辰。
身心安居平等性智,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p> 這尊佛陀四面八臂,通體宛如金鑄,散發(fā)無窮威嚴,似有無窮神通,若生無邊智慧。
在茶室中二人看來,這尊靜立不動的佛陀虛影,似乎處于千變?nèi)f化之間,每一個瞬息,都位于不同的時空之中,無有一刻相同。
“這便是未來星宿佛主了,”孟闐竹贊嘆道,“此佛位列佛門十八如來之一,與包羅萬有的太乙天遁陰陽鑒不同,其只推演一件事情,把跟這件事情有關(guān)的因果,機緣,一口氣斬斷,只求結(jié)果,不問過程。所需的消耗便要比太乙天遁陰陽鑒小的多。”
親眼見到智光長老冠絕練氣層次的一身修為,孟闐竹不禁又多了幾分信心。
若是其人真能把兩道天府真符的下落推算出來,她也不必遠赴海外,輾轉(zhuǎn)尋人請托了。
就連光濟見此,也不禁有些猶疑,不自覺地往后退了幾步,預備著隨時離去,免得被人糾纏住。
在心思不同的兩人注視下,這尊未來星宿佛主身邊星河轉(zhuǎn)動,流光萬千,指引著未來種種變化。
就在那星光絢爛之中,一點清光猛然浮起,明暗不定,散發(fā)出一股清靈變幻之意。
與此同時,還有另外一團光華浮現(xiàn),內(nèi)分八景八彩,如同自辟一方天地般,不入星河之中。
孟闐竹見此不禁喜道:“這正是我漓江劍派所失之寶的氣息!還請長老出手,探得此物下落?!?p> 那尊未來星宿佛主虛影點了點頭,正準備依法施為,那點清光卻猛然一轉(zhuǎn),融入星光之中,再無蹤跡。
而那道八彩光華也將自身一裹,跳出星光范圍消失不見了。
見到這副情形,光濟眼皮跳了一跳,心下卻松了口氣。
而智光長老見狀卻是微微一嘆,干脆無比地收了金身雛形,對孟闐竹搖頭道:“老和尚實在修為不濟,推算不得貴派那件寶物下落?!?p> 孟闐竹疑問道:“長老何出此言?”
智光長老沉聲道:“我方才窺得那件寶物一絲線索,然而一個恍惚,未來種種可能中便再無此物痕跡,就如同其離開了這方天地一般。”
見孟闐竹面露驚色,老僧又道:“如今老和尚是沒法了,看來你只能去尋我那好友,請她動用太乙天遁陰陽鑒一試,或許還有幾分功成可能。”
孟闐竹貝齒輕扣下唇,躊躇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既是這樣,還請長老手書一封,我自出海去尋找長春子前輩?!?p> 智光長老輕輕點頭,轉(zhuǎn)出茶室,不多時又走了回來,手上拿著一封信箋遞給少女,笑道:“老和尚在信中為你說了些好話,你見了我那老友可要恭敬一些。除此之外,彌補她修為損耗的靈丹也必不可少。”
孟闐竹俯身一禮:“這些物事門中都有準備,闐竹先謝過長老了?!?p> 語畢便接過信箋,對著旁觀的光濟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急匆匆駕起遁光往東而去了。
目送其人遠去,智光長老突然自言自語道:“這小丫頭此去,定是失望而歸了?!?p> 光濟心中一動,笑問道:“長老為何如此言語?”
老僧眼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亦是笑道:
“老和尚先前推算時察覺了一樁隱秘,那漓江劍派所失之寶怕是其門中兩道天府真符。此物不同于其他,乃是象山真人昔年親手所作,若是外人貿(mào)然推算,很容易算到這位真人頭上去。
“無論是老和尚還是長春女冠,都不得長生,沒有信心能夠控制推算過程,叫其避開象山真人;同樣也沒有能耐受得住其中反噬,自然會百般推諉,不敢應(yīng)下此事?!?p> 光濟跟在智光長老身后出了茶室,一邊往寺外行去,一邊繼續(xù)聽其人道:
“再者,老和尚所言非虛,那兩道天府真符,起碼有一道會經(jīng)歷許多波折,末了迎來物歸原主之機,回歸漓江劍派山門?!?p> “那另一道呢?”光濟聞言也不驚訝,繼續(xù)問道。
“另一道,”智光長老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他,“端看丁小友你自家心意了?!?p> 光濟于是搖頭一笑,雙手合十行了一禮:“出家人光濟,見過智光長老。還望長老不計較光濟隱藏身份的舉動。”
智光長老先是回了一禮,然后笑道:“你得了那太清靈寶符,不尋個無人處躲藏,反而還隱藏真形,和漓江劍派的小丫頭一起找到我門上來,不知是遇到了什么麻煩,想要在老和尚這里打探一番?”
蓬萊靈海君
Ps:文中所引佛偈是宋人釋慧暉所作偈頌三十首之一 Ps2:感謝書友心碎月殘的打賞,以及書友20170729194716357的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