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燭火晃動,夜色極美,那帶著面紗的女子正大開著窗戶,坐在桌前仰頭看著天上一輪彎月怔楞。
那個鬼面人。
轎子中遙遙一眼還以為出現(xiàn)幻覺,結(jié)果再次相見毫不客氣將她幻境打破,連想當成幻覺這個借口都給一同打破。
現(xiàn)在星府同五年前星府不一樣了,沒有被訓(xùn)練的站都站不起來的許多少年,也沒有整日鞭聲和啼哭不斷幼童,如今的夜晚,安靜得很。
不像七年前,翻墻去找那可憐少年都要偷偷摸摸,若是不得前國巫的心,那就是他們二人一起受罪。
只是想起那令人頭痛的前國巫白鏈就只剩嘆氣的力了,恍若直接回到剛剛穿越之前。
這是一本小說。
這是白鏈七年前一本沒有讀完的完結(jié)小說。
其中一個楚楚可憐矯揉造作的女配和她名字一樣,每次看到這女配和男主花前月下,她都得掉一身雞皮疙瘩,臉都得皺成苦瓜心里偷偷罵上一句
“怪鵝心的。”
這小說文筆奇差,作者甚至連魑魅魍魎幾個字都分不清,能堅持讀下去多虧了讀者大哥們實在是賤得慌,評論里往往是那幾個人一邊罵一邊看。
——
當然其中也包括她。
小說中的男主角是王府世子,貌若潘安風(fēng)度翩翩,謙謙君子模樣,所見之人無不心動。
那爛文筆的作者似乎把百度上能形容帥哥的詞全拿來用了,居然寫了整整兩頁,她當時就在心里吐槽
“告訴我臭作者,你到底抄了百度多少作業(yè)?!?p> 各種官員的女兒紛紛倒貼,一國之巫,新任巫女更是在她受傷時就對搭救她的男主死心塌地,連閱人無數(shù)的長安樓花魁都為了男主從良。
作者把妹子嘩啦啦的往股民手里投,來吧,大家快下手吧,買股絕不吃虧。
結(jié)果妹子們一路上不是為了男主死掉就是被迫嫁人,各路股票紛紛崩盤,大家在評論區(qū)拍案而起,罵聲一片。
有罵妹子無腦倒貼的,有罵倒貼就算了我都上了賊船你告訴我賊船漏水了的讀者多之又多,每天都得有人臭罵作者后大喊我股票崩了,我不玩了!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這時候也終于迎來了尾聲,男主靠著國巫還有各種妹子一舉策反了許多大臣,在皇上壽辰那天殺新皇,登帝位。
不過她只看到大結(jié)局副本門口。
她每次看完一章,都在心里對作者偷偷罵娘“今天寫的又是什么幾叭”后再去評論區(qū)里翻翻,有沒有和她心里罵的句子一樣的讀者帶哥。
翻上許久,直到找到同自己心理所想一樣的評論,才心滿意足離開評論區(qū)點擊下一章。
等她看到白蓮花國巫和男主一起進入大殿準備造反,一雙璧人手牽手,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的互相說到“我與瀟郎絕不分開。”
“待我功成名就,我必和鏈兒一同享盡榮華?!敝鴮嵶尠祖溎弥謾C的苦瓜臉更上一層樓。
拜托這是造反前夕,已經(jīng)到副本門口了你們倆在這郎情妾意呢?
不是應(yīng)該直接踹開大門揪起皇帝領(lǐng)子大喊“皇帝小兒!還不把玉璽速速交出,我可以留你全尸!”嗎?
她被頂著相同名字的女配角和男主角辣的眼睛直疼,手賤的翻了一下評論想要洗眼。
今天十分罕見的幾乎全是新評論,仿佛再刷新一下就能再多出幾個“剛剛xxx發(fā)布了xxxxxx”的評論,下面罵臺高筑,紛紛吵嚷著
“媽的我最后的股票崩了我不玩了555?!?p> “只要我不看后面幾章我就不知道我的溫柔小白蓮死掉了?!?p> “我靠,狗日的男主角,你還我小白蓮。”
“我真沒想到男主的‘影’居然就是大魔王?!?p> “男主的‘影’真狠啊,可惜最后還是死了,還好那白蓮花也死了,早看她不順眼了?!?p> 玩完!她被劇透了,能讀到現(xiàn)在的買股讀者大部分都是買了這白蓮花女配股票的人,畢竟許多妹子死的死,嫁的嫁,傷心離去的消失不見,最后身份地位夠資格陪男主一起打(大結(jié)局)[皇帝壽宴副本]的也就這白蓮花國巫了。
這白蓮花書中描寫的體態(tài)纖纖,溫柔如水,性格體貼,甚至還武功不弱,因為身為國巫,靠著幻境和加血技能救了男主好幾次。
全文最大的清奇設(shè)定也和這妹子息息相關(guān)。
“影”,顧名思義,陽光照耀下的分身,正身死而影散。
所有王公貴族的家的孩子不管是為了安全,還是為了江山社稷的穩(wěn)固,都必須在降生后性格沒展現(xiàn)前一分為二,正身若有性命之憂,影接手災(zāi)禍,代替正身死去。
擔(dān)當這重任的就是每國的女巫。
女巫基本在平民中生出,有一傳言
“只有在疾苦中降生的女童才會可憐天下人,悲憫眾生。”
所以在貧民中發(fā)現(xiàn)天生罪印后通報朝廷,由現(xiàn)任女巫撫養(yǎng),授予幻術(shù)祈福占星等本領(lǐng),當然還有——分離術(shù)。
女巫在接任這一逆天改命的任務(wù)后等于犯下了重罪,不可婚配,不可芳心暗許,不可自私自利。
容顏亦不會衰老,時間從十六歲就此停止。
“影”從“正身”身上剝離,相貌比雙生子更為相像。
“影”在懂事之前被巫女的手下集中撫養(yǎng),嚴酷非常,美名其曰
“只有你們有足夠的本事保護正身,才能確保你們自己的命能活,你們活著就是為了保人家的命?!?p> 訓(xùn)練手段讓剝離出的“影”從小就沒了感情,是正主的傀儡,是正主的手段,這是平民不知道的秘密,這是一種安全的手段。
剝離亦是選擇性的,宛如一個果子,若是摘下只擺著,他會慢慢的腐爛枯萎。
女巫的剝離術(shù)就是將貪嗔癡種種不好的情緒從“果子”上剝離,因為不需要,德高望重的朝廷重臣包括皇帝,從開始這個人生起,命就不屬于自己,屬于百姓,屬于天下。
不過即使女巫剝離術(shù)再高明,“果肉”與“果皮”終究還是剝不干凈,肉上剩著皮,皮上粘著肉。
白鏈覺得這個設(shè)定很奇怪,犧牲影子保全正主的事真的對嗎,影子就沒有自己的想法嗎,書中對影描寫極少,只有簡單一段。
這白蓮花愛上男主后,將分離術(shù)分離出的所有達官子嗣,“影”歸還別人府上,把正身帶回,偷龍轉(zhuǎn)鳳取而代之。
最后,就用殺死手上的正身,影就會代替死去的方法幫男主鏟除異己,籠絡(luò)人心,導(dǎo)致皇帝生辰之前就有許多大臣因為兒子的命握在男主這邊,紛紛倒戈對男主俯首稱臣。
這朵白蓮花對著男主楚楚可憐百依百順,手段卻十分毒辣,不過看評論劇透好像最后死了。
還好死了。
這小說當一個謀權(quán)無腦爽文看還行,帶著腦子看不止漏洞百出,還氣人。
而她就是倒霉催的穿到了這國巫身上,
“現(xiàn)國巫,體態(tài)纖纖,膚若凝脂,搖動鈴鐺就能喚出桃源仙境,前國巫,邑雪,貌如其名貌美柔弱,如同初雪?!?p> 像是背誦似的,她嘴中念念有詞的流出句子,啪的一聲,她氣壞了,一掌拍在桌上,鈴鐺聲在屋中回蕩,對著彎月喊到。
“人物設(shè)定也太假了吧!白鏈,白蓮,你怎么不直接叫白蓮花呢!”白鏈氣極了連自己都罵。
“這鈴鐺我一次都沒催動過,這身體換了芯兒還得換技能按鍵啊,知不知道我每次開大就得費一大玉葫蘆!而且前國巫那個瘋女人,怪不得是貌如其名不是人如其名!服了!現(xiàn)在劇情到底快到大結(jié)局了嗎?!”
沒人回答她。
月亮也被她的怒極質(zhì)問嚇得藏起,她就坐著,散發(fā)著疲憊至極搖搖欲墜之勢。
想今天遇見那個鬼面人,那個人不記得了,像是一張白紙,眼底如初見一樣空無一物。
她說的初見,不是人群熙攘的街道上那遙遙一眼,那不是他們的初次見面。
七年前的狼狽少年已經(jīng)成長許多,甚至能輕易的從數(shù)人中保護她毫發(fā)無損了。
面紗輕輕飄起,一直颯爽利落的白鏈鮮少心累的嘆出氣來,幾乎是撐不住了,閉上眼睛伏在桌上。
七年前…
七年前她剛剛來這里的時候…
星府還在那個女人掌權(quán)的時候…
思緒煩亂,想起那時的事,宛如一場虛假的大夢。
虛幻又真實,唯一能讓她覺得心安的人,再次想起也只有心酸。
…
香爐蓋花紋繁復(fù),如果細細看來,就能看上面雕刻的花紋是身穿長袍的披發(fā)女子正捂著臉,柳葉眉好似痛苦的緊皺著,半空中懸著一滴鏤空的淚珠,從淚珠中的空隙,裊裊細煙打著柔弱的環(huán)漸漸上升,消散。
咚咚兩聲,敲門的人小心翼翼生怕把人吵醒的樣子。
“誰呀?!?p> 少女的臉龐,讓人看不出已經(jīng)是快四十歲的人了,聲音也嬌柔婉轉(zhuǎn)動人非常。
“邑雪大人那小孩兒送回去嗎?”門口的女官看了眼身后跟著的少年,那少年遮著上半張臉,從下顎到嘴唇,青青紫紫,嘴角高高腫起。
細白的脖頸也是,一條條紅痕,慘不忍睹。
“誒呀…你不說一聲,我可就忘記啦,讓他進來我看看?!币匮┑穆曇魩е鴳z惜自責(zé),表情卻一成不變,用長袍寬大的袖子扇了扇那慢慢變?nèi)醯臒熿F,細長嬌媚的眼尾看了眼門口。
少年跟著女官進屋來,單膝下跪行了個禮,那少女長相的座上賓一句話都沒說,仿佛對香爐熄滅這件事不滿意似的,捏起蓋子,結(jié)果被燙到手指,將蓋子帶了出去,悶響一聲,蓋子不偏不倚的正好打中少年受傷的嘴角。
少年嘶了一聲,抬起頭來。
“若是您沒事我可回去了,在這吃您的火,我消受不起。”那少年面若冰霜,不怕再次挨打似的出口頂撞,嘴角扯到傷口讓他嘶出一口涼氣。
“咯咯~小少爺怎么說的這么不中聽,說得好像邑雪如何了王爺?shù)氖雷幽??!鄙倥L相的國巫咯咯一笑,千嬌百媚好不撩人。
目光看著身前的少年,瞇著眼睛露出滿意又惡意的光,頗有些咬牙切齒但又快意的感覺,顯得有些猙獰。
那少年懶得理她,這女人總是心情不好就對府上的影子非打即罵,他受的虐待最甚。
他是什么世子,真正的世子正在王府里被人好吃好喝的伺候,他不過是被這個女人用訓(xùn)練影子的借口叫來泄私憤而已。
邑雪見人不回,心中惱火,拿起桌上香爐猛的摔下,香灰撒了一地,跟著燭光,漫漫飛揚。
“我乏了,送人回去,繼任者人呢?!币匮┤喟戳颂栄ㄒ粫?,眉間的蓮花幽幽閃了兩下紅光,又睜眼看了少年一眼,那張與故人頗為相像的臉,先是有了一分懷念,再就是無盡的惡毒與氣憤,氣息都變得急促兩分。
“少拉我,我會自己走!”少女的嬌喝聲不大,像是被推搡疼了才說出一句。
少女少年在門口擦肩而過,少女額心有一蓮花罪印泛著隱隱紅光。
少年傷痕累累走路都有些不穩(wěn)卻被人硬是推著走,踉蹌了兩步。
“你們這群人當真是不把人當人看,那少年做錯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得了一身傷,不說治療還這般虐待,你們…”那少女胸口起伏不定,牙齒緊咬,指著推搡著受傷少年的兩個女官說道。
“繼任者好大的脾氣,還沒坐上我的位置就開始懷疑我做的事情,他就是條不值錢的狗,我想打便打了,又如何?”
少年被人罵了狗,仿佛習(xí)慣了一樣,眼皮都沒抬一下繼續(xù)往屋外走。
“不如何,若是做這繼任者就是不拿人命當人命,我才不要坐這禽獸不如的位置。”白鏈的名頭念來好聽,可惜在這府內(nèi)全憑這惡毒的蛇蝎美人一人指揮,就算是下一任繼任者,也沒有多少權(quán)利。
少年腳下一頓,身后女官毫不客氣的推了他一把,隨后他就邁步走開了。
這便是初見,少年忘掉的初見。
刺眼熱烈且嬌艷不俗,明明還是個少女模樣,毫不畏懼的替別人擔(dān)心。
少年不是世子,回去的地方說不上是家,冷清孤遠又破敗,甚至有種被人惡意對待的意思。
自己住在星府訓(xùn)練的影子的房屋最外圍,就一顆古樸快要老死的樹,還有一張不知道哪年哪月放上的石桌。
一向寂靜慣了的小院子今天傳來細小的聲響,葉子被人踩碎的聲音,還有少女嘟嘟囔囔的聲音。
“…怎么這么高啊,我還專門搬了板凳呢,和我在這開玩笑呢?!?p> 聲音有些耳熟,一陣哼哼哈哈吭哧吭哧使勁的聲音從墻頭響起,終于冒了個腦袋,頭發(fā)有些亂了,身上都是土,兩個人在墻頭對視。
少年有些意外,站起身迎上去。
“你在做什么?”
“噓噓噓,我偷跑出來的,我來看你?!卑祖渻芍桓觳布苤鴫︻^,時不時扭頭回看,還好這院子偏僻又沒人服侍,她吭哧半天也沒被人發(fā)現(xiàn)。
“快拉我一把!”她伸出一只臟兮兮的手,泥土墻灰還有草葉。
少年只抬頭看著,扭頭向左走了。
“誒…?你這個人怎么回事,你英雄不救美就算了,我這個美來救你你也不接…”
“吱呀——”
那破敗沒有上鎖的小門發(fā)出摩擦的聲響,不知幾時就會咯噔一聲掉下,讓人有點擔(dān)憂。
“這有門兒。”少年的聲音沒有嘲笑,很溫柔,但是也只點到為止。
“…”
“我都走到這里了,我才不回頭,我偏要走這條路!”白鏈臉上燙紅,這白蓮花女配的身體是少女,但是她穿過來內(nèi)心早就是個成年女人了好嗎。
居然就在小孩兒面前丟人,因為羞憤居然真的使勁翻過墻頭,結(jié)果手心一滑就要從上面摔落,少年眼疾手快伸手一接。
白鏈帶的傷藥的包裹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不少果子點心也掉出來沾了灰。
沒時間欣賞俊男俏女的攔腰擁抱,她一個鯉魚打挺從少年懷中鉆出,口中默念三秒原則浪費可恥,居然把地上點心撿起來吃了,剩下還在包裹里干凈的,都被她推給了狼狽不堪的少年。
少年沒接,反而撿起地上的傷藥,打開聞了聞,確認無誤后遞給她,指了指她的手臂。
胳膊在翻過墻頭時劃傷了,泛出血絲。
白鏈推回去。
“你看看你都傷成什么樣了,疼不疼呀,我這沒事兒!”
少年沒吭聲,默默打開藥瓶,不敢逾越,只用兩指捏著少女手腕,看著那點傷口,藥粉輕輕落上,少年熟稔的在傷口吹了吹。
不輕不重,帶著絲絲涼意。
不知道在多少個受傷流血的夜晚,沒有傷藥的日子。他大概也只能這樣輕輕吹拂傷口,安慰自己不痛吧,在活地獄里的少年是怎么一天天熬過來的呢。
時間轉(zhuǎn)眼七年,她都忘記了那晚的月亮怎么樣呢,有沒有今晚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