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小廝，看看病人?！昂冒?，我說點好玩的給你們聽吧。上次，我被一群黑袍人抓走了，我以為要死了，真的。飛在天空里，望著自己的影子在地上跑。那影子跑呀跑，怎么也追不上我。我難受極了，當(dāng)時就流了眼淚。我真想求這些黑袍人放我下去呀，可是，我們語言不通，他們長得又蠻可怕的，我怎么也開不了口。后來，飛呀飛，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們放了我。我發(fā)現(xiàn)我出現(xiàn)在一個從未見過的村莊里?；蛟S你們知道，這村子叫做臨安深谷。村子里的人都很友善，和藹，當(dāng)然了，不能說，每個人都如此，但我遇到了一個少年，一個整天嚷著要請我喝酒的男人，還有他美麗的妻子，他們?nèi)齻€在我危難時，總是挺身而出，在我享福時，也會提醒我不要享福太過，以免早早就把運氣用完，以后就沒得用了。”
一個病人聽我說了半天，皺著眉說，“你真是運氣，遇上的都是好人。”
我點頭如雞啄米。“是呀，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哦，對了，我來給你們介紹吧。他，穿藍(lán)色衣服的那個，是我的……我的，嗯，青梅竹馬?！蔽肄D(zhuǎn)過去看了一眼小諸葛。他也看了我一眼。嘿，我真得好喜歡他呀。尤其是最近，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長了，經(jīng)歷的事情多了。我越發(fā)覺得他可可愛愛?！鞍パ?，其實我要不知道他穿得是什么樣的衣服，那衣服像是冰鎮(zhèn)過的藍(lán)色，總是閃著光，但那光從來不刺眼。喲喲，我好能扯呀，都扯遠(yuǎn)了。對了，下面這一位，是我在臨安深谷救的人，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呢，你們信不信？”
我剛要說下一句，只聽得一個病人說，“我們信，我們信。你這樣真好，去哪兒都有人陪。”他說著，瞟了一眼小廝，那小廝走遠(yuǎn)了?，F(xiàn)下正背著手，正在亭子的邊緣。他聽得見，只是裝作聽不見。另一個病人會意，對著小廝喊：“你呀，對你，你去幫我們添些茶水來吧。要不然我們都快渴死了?！边@個病人說完，另一個病人笑笑。當(dāng)然，他們也知道沒用，這個小廝走遠(yuǎn)了，另一個小廝又來了，方才那個病人尿了褲子，現(xiàn)在又回來了，小廝也就跟著回來了。回來監(jiān)視我們。“哎呀，真是對不起，那病人今天治療的時間長了許多，所以遇事總是有些慌張?！?p> 那人坐了下來，說：“對不起。”
我大手一揮，說了聲，沒事。
“對了?！蔽艺f，“你們從哪里來呀?！?p> 三個病人都剃了光頭，穿著和尚的衣服。一個說，“我是大禹河?xùn)|崔氏?！绷硪粋€說，“我是金國西南王氏?！绷硪粋€說：“我是……不滿你們說，我是所謂蠻夷森林里的人?！?p> 這個答案一出來，我們都特別驚訝。但因為是在診所里，診所又是出了名的與眾不同，遺世獨立。身處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幾個人——除了我、老人和小諸葛——也都是一起治病，從生死邊緣回來的人，也算是患難之交了，又因為都正在恢復(fù)中，所以即便是國別意識強烈，也無法真正刀兵相見。除了初次得知診所也接收蠻夷的人之外，并沒有再多的驚訝了。
一個病人說，“你好?！?p> 另一個說，“你好，你們那兒都是傳說頗多呀?！?p> 來自蠻夷森林的人說，“見笑了。若是親自去看看，就知道都是些夸大傳說，并沒有真憑實據(jù)的?！?p> 病人們不約而同說，“那倒是?！?p> 我深呼吸。
蠻夷之人問我，“怎么了？”
我忙搖頭?！皼]怎么，沒怎么，只是覺得好像除了大禹和北國，金國和蠻森林我都還沒去過呢。”
我心想，大禹、金國、蠻夷人都有了，北國的人呢？
剛一想，突然發(fā)現(xiàn)，小諸葛就是北國人。我從小長大的邊境雖說是大禹的，但實際都是北國人在管。我也可算是北國了。老人……他，他是神仙，他自己說的，神仙只有天上地下之分，沒有地域之分，應(yīng)該是這樣吧。
幾個人笑了?！暗纫院蠡謴?fù)好了。你要是想來，我保證好好接待。”金國的王氏說。我本以為他是在開玩笑，沒想到他讓小廝拿來筆墨紙硯，嘩嘩地寫了起來。不一會兒，寫好了。提給我：“你要是能來，就拿著這張字據(jù)，去找我們城門處的王玲，他肯定放下所有任務(wù)，直接把你領(lǐng)到我前面?！?p> 瞧著金國王氏如此豪邁，蠻夷之人心動了，像是要爭搶我這個人似的，趕緊抓過筆墨紙硯，飛快寫了好幾個我完全認(rèn)不出的字符?！澳阋怯袡C會來蠻夷森林，只要拿著這個去見往生之母，她一定義不容辭?！?p> 我低了低頭。“我們才見面，沒必要如此厚禮?！?p> 此時，那大禹河?xùn)|崔氏說，“你就拿著吧，能用上是最好，要是用不上就……”
“要喝茶嗎，各位？”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小廝打斷了。
我就知道這里頭有玄機。可惜啊，可惜?？上н@時候，診所小廝在場，說什么都不方便。要是喚我，我一定把這次對談弄得天花亂墜，大家聊天，必定盡興而歸。我必定要讓對談?chuàng)碛薪ò诧L(fēng)骨，西晉清談的妙味來?？上КF(xiàn)在是不行了，小廝老是打斷我，讓我難受?！昂昧?，好了，我們走還不行嗎？”我起身，轉(zhuǎn)頭，朝老頭和小諸葛走去。
這么久了，他們只是遠(yuǎn)遠(yuǎn)看著我，沖著我笑，也不過來，只一個勁兒與彼此嘀嘀咕咕，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拔覀兛梢宰吡藛?？”這句話，我本來是問老人和小諸葛的，沒想到被另一人搶先搭了。這人穿金戴銀，全身閃亮亮的，夜里看起來越發(fā)耀眼，就像是一顆剛墜下天空的小星星朝你走來。可是，當(dāng)他走近你時，那病懨懨的臉色，那細(xì)瘦如柴的指頭，那古怪而虛弱的語氣，一切都讓你覺得，他才不是什么天堂里不小心墜下的小星星呢，而是從地獄來的魔鬼，即便不是魔鬼本身，也是剛從地獄里走了一遭，被吸光了所有人的氣息，九死一生的倒霉鬼。
“真是抱歉，你們參與了我的治療，卻沒得到我的親自感謝?！闭f著，他咳嗽了兩聲。我覺得他這咳嗽可真假，他咳得厲害，腰都彎下去了?？裳劬s滴溜溜地亂轉(zhuǎn)，但不是毫無目的，他只觀察小諸葛、老人和我。目光在我們?nèi)松砩限D(zhuǎn)來轉(zhuǎn)去，簡直停不下來。終于，他咳完嗽了?！鞍?，其實我想留三位在小舍多住一晚，以表謝意。小舍地方雖偏僻，但絲毫不輸鎮(zhèn)上的旅店，希望各位一定要給個面子?！?p> 圈套。都是圈套。
我差點就喊了出來?？墒?，一股深重的好奇心堵住了我的口舌?！白∫煌硪埠?。”我說。我心里想的是，讓我看看你這里到底鬧什么鬼。老人和小諸葛嘀咕了一晚上，此時應(yīng)該多多討論，卻異口同聲地說，“是該住一晚，這幾天可真是奔波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