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的姐姐一口氣和盤托出。
這幾乎費盡了她所有的思緒,精神和力氣,所以剛一說完,就體虛難耐暈了過去。
錦樂宮的小廝們看到這一幕,紛紛拍手叫好,紛紛自告奮勇要將宸妃姐姐送出宮門。
事情告一段落,我整個人便出離了狀態(tài)。
眾人問我,是不是要送宸妃姐姐出去,我竟一時答不上來。
我只知道有一種想逃的沖動。
我有些支吾,“嗯,我只負責捉弄,要如何打發(fā),還是問宸妃娘娘吧。”
我轉(zhuǎn)頭看著宸妃娘娘,她已經(jīng)在司宇甯的攙扶下,來到了我的近前?!昂糜沓剑脦滋鞗]見你了,反而變得可愛又果決了?!?p> 我立刻低頭作揖。“請娘娘切莫怪罪我?!?p> 宸妃娘娘笑了,眼中帶著盈盈淚光?!拔沂窍胫x謝你呢。我也沒什么好給你的。”她正要解下頭上的鯖魚暗紋發(fā)簪給我,卻見我的腦袋上已經(jīng)有了太后娘娘送的玫瑰簪了。“哎呀,我晚來了一步。”她想了想,還是取下了簪子,交到了素心手里,說:“幫你們主子收起來吧。今日收到兩件禮物,今天必定是個好日子了?!?p> 她知道眾人正待她定奪。
于是,微啟朱唇,說:“今天先不送出去了,明天一早等她醒了,她自己會出去的。先送回她自己的屋里吧?!?p> 小廝們不滿宸妃的裁決,一時間議論紛紛,嘴里說得全是自己的主意,什么五馬分尸,人彘伺候,什么綁在風箏上摔到懸崖下,想法太多,主意太多,他們自己編故事,編了半天,把自己弄得好開心,連辦事重點都模糊了。
此時,司宇甯發(fā)話了?!昂昧耍昧?,就按照娘娘的想法,送回屋吧。對了,屋里還沒收拾,你們……”
小廝們本來就不滿,決意一出,所有人都嚷叫了起來。“如果不按我們說的做,非要讓她安睡一晚,那就別想讓我們收拾了。房間里這么亂,本來就是她自己作弄出來的,憑什么給這種不尊重勞動的人再收拾一次?!?p> 司宇甯想吼他們。
他們卻理直氣壯地抬起地上的宸妃姐姐,朝她房里送去了。
混亂中,一個宮女順著錦樂宮廚房外的后門出去了,她順著宮墻,一路走到了柳貴妃宮前。
因為太害怕而不敢敲門,于是又走到了汪淑女的宮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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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告一段落,已經(jīng)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了。
宸妃嘆了口氣,轉(zhuǎn)頭對我說,“如此已是最好了。今天時日尚早,我們……”
話還沒說話,她便看見趙公公遠遠從錦樂宮門口走了進來。“趙公公,你怎么來了?”
趙公公小心翼翼說,“皇上讓我來看看娘娘是否安好了。”
宸妃很鎮(zhèn)定,但我還聽見了她輕微的嘆氣?!岸己昧恕Zw公公,你快去稟報皇上吧?!?p> 趙公公趕緊說,“轎子馬上就到了,皇上說了,如果一切平息,就快請宸妃娘娘過來,禹辰公主也請過來?!?p> 聽趙公公這么一說,我立刻抬頭?!安?。不。不。我一個微不足道,未加冕的公主,何德何能,要去皇上和娘娘之間當尷尬無用之人呢。我……對了,我也要休息,真的,我累極了?!?p> 聽我這一番求告,錦樂宮里所有人都笑了。
回到新月小筑,我立即倒在了床上。
我想逃離。
逃得越遠越好。
我期望如今的我不是躺在新月小筑的床上,而是躺在云彩之中。
噗通一下,我坐了起來。
對了,出宮去不就可以逃開了嗎?
對呀,我怎么一直沒想起來。
只要出了宮,宮里即便是出了再大的事也不關(guān)我的事了。
不知怎地,我現(xiàn)在呀,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躲上一會兒,哪怕只有一個時辰,我也滿足了。
“喜兒,喜兒,你在哪里呀?”
喜兒趕忙回答我,“在呢,在呢,小姐不是要關(guān)門關(guān)窗嘛,我正在關(guān)著呢?!?p> 我問:“什么時辰了?”
喜兒想了想,“未時已過?!?p> 我又是一驚一乍?!拔磿r了。喜兒,今天你得陪我出宮一趟?!?p> 啥?
一聽喜兒這口氣,就知道她完全當耳旁風了。
我正色道:“我是說,你和我,我們倆,今晚要出宮一趟,是糖水老頭安排的,太后還幫忙了呢。”
喜兒聽了,半懂不懂,搖搖晃晃,朝我這邊走來?!笆钦娴囊鰧m嗎?”
她瞧著我,打量著我的裝扮?,幀庮^?!靶〗悖闶裁磿r候也學會騙人了?”
我皺眉。“我怎么騙你了?”
喜兒回答:“你看看你這身裝扮,哪像是要出宮的呀。再說了,你現(xiàn)在這么一會兒起,一會兒癱的,也一點兒沒有要準備出宮辦事的樣子呀?!?p> 我笑了?!澳且?,我們現(xiàn)在就走?我就讓你看看,我說的到底是不是嚇唬你哄騙你?!?p> 喜兒翻了個白眼,嘆氣說:“小姐,真被你說中了,這皇宮真不像皇宮。好煩呀,為何呢?我覺得,我一點都不像正經(jīng)在宮里當差的人?!?p> 我叫來了素心,讓她幫我和喜兒挑了適合幾套出宮的裙式。素心接到了命令,鴛鴦自然也就跟著來了。
新月小筑里其他三人都在為出宮而準備,她自然也不甘落后,她自告奮勇,把自己中午躲在廚房里做的冰晶雨花糕貢獻了出來,說一句:“我從沒做過東西給別人吃,我想,如果能以食會客,給公主當做一個敲門磚?若能,我一定好好謝謝觀音菩薩,如果不能,公主、喜兒姐姐回來的路上要是餓了,也有填肚子的吃食呀?!?p> 一切準備齊整了,太后娘娘差人送來的出宮令牌也到了。
我、喜兒跟著那送令牌的年輕公公一路無話,直到走到了朱雀門。
“公主,你們就從朱雀門出去吧,外面還有人接應呢,我想,他早在半個時辰前就等著你們了。”
我和喜兒低頭謝過,順著宮墻出去了。
此時,我和喜兒都不知道,我們一路走來,都有宮中各路勢力眼線緊盯不放。我們剛出了門,他們其中有些人便折回了各家主子的宮中,報告我和喜兒行動情況,而有些則一直跟在我們身后。
當然,他們的緊跟不放,再如何緊密,都比不上喜兒離我的距離近。與外頭接應的人接頭后,我們坐上了車,順著京都的大街小巷兜了好幾圈,才終于在一片幽幽瀑布水簾之后停下了。
“公主,姑娘,到了?!?p> 喜兒先下,之后又拉著我下了車。
“哇?!?p> 我從未見過如此繁復精致如迷宮般的酒肆。一個真真的大酒桶啊,長條酒肆布簾迎風飄揚,無數(shù)粉色桃花掩映,旁邊轟隆作響的瀑布一落千丈,激起水花陣陣。
鏡花水月四個大字,刻在分立成四塊的木頭上,風一吹,水一潑,叮叮咚咚,響個不停。
我小心翼翼下了轎頭,雙腳落地時,我感到了一陣寒顫。我的腳似乎崴了一下,很不舒服,低頭一看,原來地面并不像想象中那般,由一塊無數(shù)平整的磚石鑲嵌而成,而是由無數(shù)色彩奇巧的鵝卵石相扣而成。我偷偷笑了,這地方小偷來了嫌麻煩,偷了東西,半夜里運出去,更是不知要惹出多少笑話。我聽到了“這邊請”的聲響,一抬頭,酒肆的門已經(jīng)打開了。
雖還是緊張不已,但卻有一股暖流和興奮勁兒攥動我的心。
快半年時間,總算看到了新地方了。
我順著小廝的指引,緩慢跨過門廊。
里頭不算寬敞,確是小巧玲瓏,精細異常。矮松被打磨成彎彎扭扭的形狀,籠罩著整個庭院,陽光落下時,本來刺眼的光亮經(jīng)過層層篩選,反倒變得細膩柔和起來。我最喜歡的,是那光線落地時,已從刺眼的白光轉(zhuǎn)換成了淺色海藻的綠,仿佛一瞬間,這小小庭院沉在了冬日午后的山谷河里,四處都逛蕩著讓人樂不思蜀的光亮。矮松腳下,馬尾草和指甲花居多,婆婆納以及蒔蘿子只是點綴其中。
“那是什么?”
“神龕?!睆溺R花水月中出來的小廝笑著,回答我。
我和喜兒走在后頭,小廝在前頭領(lǐng)路,順著由細砂石鋪成的小道,我們來到了內(nèi)院。高高的院墻上攀著無數(shù)薔薇,石頭井旁邊堆滿了提水的木桶。我聽見有女人的聲音,卻不見任何一個人。往這里上去就到正廳了。走到側(cè)梯旁邊,小廝突然停住了腳步。他似乎被某種威嚴鎮(zhèn)住了腳步。
我點點頭,說,“我們自己上去就好。”
踩在木梯上時,那木梯咯吱咯吱響個不停,我急急忙忙放下腳步,可只要新踩上,便又發(fā)出了那種咯吱咯吱讓人聽了難受的聲響。是我太重了嗎?我胡思亂想起來,難道說宮里的姑娘走路不動聲色,就算最難踩的木梯也能如蜻蜓點水一般,無憂無慮走過?
上樓后,房間里已經(jīng)坐了人。屏風前面坐著的,就是糖水老頭,他現(xiàn)在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就連面貌都被頭罩裹住了。我走到房間中央,一時間不知道往哪兒坐下,旁邊小廝用眼神示意我。可我跟他也是第一次接觸,而且在家里時也沒有眼神示意這種訓練,一時間反倒亂了套,我是該跪也不知道,該站也不知道。
“坐著吧?!贝藭r,糖水老頭發(fā)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