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頃,一女郎緩步進堂。
??初時螓首微垂,略略見得白潔額頭之下,一雙修長遠山黛,兩爿薄朱慵來妝。進前之際,間或抬目,其神色安矜,煙視媚行,直如怯怯新婦。待到堂前,容貌終可細辨,但見女郎雖粗衣舊服,素容朗面,卻膚似柔祇雪凝,月軒飛光;目如圓靈水鏡,縹緲煙波。
??異人王久處宮中,所伴多為宮儀訓(xùn)誡之女姬,可謂千人一面。如此天然渾樸,清露冷蕊之女色,何曾見過?不由為之瞠目。
??女郎俯身下拜,口中言道:“妾西洲叩見大王?!逼湟裘鞒虹噻缟綕卷懰?,風(fēng)撥金鈴。
??異人王不由自主起身下堂,躬身手撫西洲兩臂,扶起西洲。但覺一絲若存若無蘭蕙之香,飄入鼻中,比之宮內(nèi)沉檀腦麝,更勝幾分清幽。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好。好?!碑惾送跄坎晦D(zhuǎn)睛喃喃自語道。
??“大王,請容妾為大王撫琴?!蔽髦抟援惾送跄晻r久,愈加無措,乃請以獻技。
??“佳人竟懂琴藝?”異人王又加驚喜,“且撫琴來,撫琴來?!?p> ??西洲同行琴童索珠,陳上古琴一床。只見琴身遍布大蛇腹斷紋,其間兼以小牛毛斷紋,紋隙內(nèi)里,鹿角霜胎與葛布底隱現(xiàn),竟然是一件上古寶器。
??異人王見琴大奇:“此物何處而來?”
??西洲躬身道:“回大王,此琴名芙蓉雷,乃妾家傳之器。妾幼逢家道中落,爺娘雙歿,只與此琴相伴,飄零世間。撫之可感爺娘一念猶存,略以慰藉?!?p> ??異人王目中閃現(xiàn)悲憫慈愛之色:“好女郎,孝德淑良,世家之后?!毙闹幸咽菒蹣O。
??阿斗子側(cè)立一旁,見此二人往來言語,心中已覺十拿九穩(wěn)。
??西洲所奏乃古曲《南風(fēng)》。初始但聞鶴鳴之音超徹蒼霄之宇,遙透無極之宙。繼而暮野四合,天地肅殺,曲韻頗含死聲,舉座皆涼。陡然間琴音一轉(zhuǎn),南風(fēng)靄靄而來,松靈透潤,穿林入谷。所拂萬物,生氣勃發(fā)……
??恰是良琴配良技,兩廂精妙得以盡發(fā)。一曲已畢,聞?wù)擢q陷琴音之余韻而不能自拔。
??“今時方知繞梁三日之味?!卑肷?,異人王盯著西洲,緩緩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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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沉
西洲其血脈本出自江南,于水性天然熟悉,但此時腰間系以石鎖,用盡力氣仍抵不住下墜之勢,身體在河中隨波而下,掙扎起伏。
生死交錯的茫茫然間,西洲脫口大喊:“天君救我!天君,救我!”
只聽得九天深處,鐘鼎之音浩蕩而下,另有幾聲幽澈的鶴唳,從玄天之上傳來。一只大愈數(shù)丈的異種巨鶴,出現(xiàn)在河水上空,緩振雙翼盤旋游弋。鶴背上恍惚坐有一人。
那人緩緩開口道:“孽徒。本君遣你入宮,原意只為惑其當(dāng)政王侯,發(fā)本道于王庭。你卻肆虐無道,致天下蒼生涂炭。莫喚本君,此乃你命中注定之劫。”聲音轟響,震如天際雷霆。
西洲聞聽此言,悲極而泣:“我非男兒,身無甲胄,如無非常之謀,如何陷落王庭?既知我有劫難,緣何驅(qū)我入宮掀這番零亂?冤孽之世,冤孽之人!凜凜道統(tǒng),泱泱大荒,可有一人是丈夫?!”
遂放棄掙扎,沒水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