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桃花府出來,已是未時時分了,楊牧之匆匆趕去客棧替紅梅結(jié)算了費用,兩人走出客棧,穿過熙攘囂喧的南門街市,出了彩云城南門。
楊牧之不經(jīng)意的朝左面的打鐵村看了一眼,卻沒有過多的停留。那對母子,應(yīng)該過得還好吧?
從南門回葫蘆鎮(zhèn),如果走寒鴉江渡口這條近道,大概只用個半時辰就夠了。
望著滿野的草長鶯飛,聞著泥土青草的青澀芳香,楊牧之一臉的輕松悠閑。
“梅姨,想不到你的第二個愿望地,居然是我家鄉(xiāng)葫蘆鎮(zhèn),你要找誰?我?guī)闳??!?p> 走在他身后紅梅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答非所問道:“牧之,你們葫蘆鎮(zhèn)的后山祖墳,在哪個位置?”
楊牧之心里一僵,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替人去春心湖投那枚許過愿望的神仙錢,回葫蘆鎮(zhèn)后山祖墳……那么梅姨這位故人,莫非是一位已經(jīng)故去了的人?
楊牧之沒有多問什么,用手指向那個像葫蘆圓滾肚子的馬兒巷,“正對著寒鴉江口,從那里爬上去,那個小山坡就是。”
“牧之,一會我去一趟墳山,你就不用陪我一起去了,離家這么久了,你先去忙你的,晚點再來找我就是了……”
紅梅說話的語氣很低很清淡。
楊牧之瞟了一眼神情古怪的梅姨,點了點頭道:“那好的,我給你留著晚飯。”
才離開小鎮(zhèn)三個月,再回來時竟然莫名多出了一些惆悵來。
楊牧之抬頭看了看依偎著寒鴉江水的沉沉青山,不禁有一種新鮮出奇的感覺涌來,他突然發(fā)覺這個他生活了六年的小鎮(zhèn),似乎多了一些什么?可一時間卻又說不出來。
楊牧之停下腳步,凝望著這個熟悉的小鎮(zhèn),一片春回大地中,仿佛能看到一絲若隱若無的異彩,再看頭頂那些自認為熟絡(luò)的云彩,似乎都蘊含著飽滿四溢的靈氣了……
“哦,我知道了,原來葫蘆鎮(zhèn)果真是個靈氣充沛的仙家勝地呢!”
楊牧之以拳擊掌笑嘆道,“我說怎么才小別三月,小鎮(zhèn)就有了一種讓人心神皆舒暢的感覺了,原來如此呀!”
寒鴉江渡口邊那邊,一位正抽著旱煙的老人朝他招手,楊牧之快步走了過去,叫了一聲“胡爺爺!”
常年枯坐江邊的老人端詳了楊牧之片刻,點了點頭,那張滄桑老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
至于楊牧之身后的紅梅,老人好像根本就沒有看見似的,不聞不問。
老人默默撐起渡船,送二人過江后繼續(xù)枯坐在江邊抽旱煙。
知道他一直以來都是這個脾性,楊牧之也就沒有了那一份“久別重逢”的喜悅,與他道謝了一聲,就朝著香燭鋪子走去。
紅梅則一個人順著小山坡的泥濘小道,去了后山祖墳。
香燭鋪子里,老李頭居然滿臉都是喜色,他仔細打量了楊牧之一番,嘖嘖笑道:“好小子,你既結(jié)成金丹,又孕養(yǎng)出一把本命飛劍,卻還懂得壓一壓境界,看來你小子總算懂得什么叫藏拙了!”
楊牧之瞥了一眼門口那副新立的招牌,上面歪歪扭扭的寫著一行字:干凈整潔,一兩銀子一天。
楊牧之撇撇嘴,看來老李頭的喜悅心情不完全是來自重逢自己這個遠房侄子呀!
進村的時候,他就看到好幾家掛著同樣招租的招牌,略一打聽,就明白這些鄰里鄰居的收拾出屋子來,是要租給那些前來狩獵礦山怪獸的英杰們。
老李頭笑道:“你回來了正好,現(xiàn)在礦山那邊有大量妖獸出沒,時不時還有一兩只往鎮(zhèn)里跑,現(xiàn)在大家都在降妖除獸,你也可以去試試?!?p> “楚家給出的獎勵,還不錯呢!”,說到這里,老李頭不禁瞇起老眼又仔細打量起楊牧之來。
看了好半天后,老李頭不可置信的問了一句:
“那個所謂的雙子洲第一牛糞,說的果然就是你?”
楊牧之撓了撓那張有些發(fā)紅的馬臉,干笑了兩聲,他自然知道現(xiàn)在外面在怎么訛傳他,無非就是雙子洲最美的一朵鮮花,插在他這堆牛糞上了嘛!
不過名聲這種事情,他從未多想,他也想不來,就自己這副尊容,要什么好名聲,暗地里撈著實惠不就好了?
那位天下獨絕的紅衣,風(fēng)采夠高夠大了吧?還不是被某人橫插一腳、橫刀奪愛了?胭脂譜排名第八的楚家二小姐楚玉,還不是一樣對自己死心塌地了?
楊牧之突然擺了擺手,一邊走出香燭鋪子,一邊頭也不回的叫了一聲,就跑的沒有人影了。
“晚上多煮一個人的飯,我有客人哩!”
讓好玉兒等了我這么久,真是該死!
踩著厚實的一塊塊青石板,楊牧之一口氣跑到水瓶巷楚家大院前,望著門口那兩座高大威武的石獅子,猶豫了片刻后還是敲開了楚家的大門。
開門的是那位陸老管家,老人用意味深長的眼光看了楊牧之一眼,裝著糊涂道:“楊公子,有事嗎?”
在靈礦山后的山洞里,楊牧之曾經(jīng)與這位老管家淺淺交談過幾句,記得當(dāng)時他是這樣問楊牧之的,“楊公子,你是真心喜歡我家小姐的嗎?”
開門見山,一針見血,沒有任何的委婉。
記得當(dāng)時楚玉從山洞的平臺上跳下來,老管家讓她走在最前面,等楚玉出了山洞后,老管家特意放慢了腳步,問了這么一句。
望著楊牧之肩膀上的傷,小姐雪白貂裙上殷紅的血跡,老人心中了然,他侍奉了楚家兩代人,是看著楚玉以及她父親長大的,對于從小就沒有母親的楚玉,老人是打心眼里將她當(dāng)作親孫女來看待的,或許對于她的婚姻大事,老人并沒有任何的話語權(quán),但這絲毫不妨礙他自己要替這位孫女把一把關(guān)。
楊牧之搖頭苦笑了一聲,“陸管家,我來找楚玉小姐……”
偏門半開,陸管家站在門后,絲毫沒有要讓楊牧之進去的意思,沉默了片刻后,這位老管家用一雙略顯渾濁的眼神看著楊牧之,緩緩問道:“楊公子,你是真心喜歡我家小姐的嗎?”
還是同樣的一個問題,或許對于這樣一位無欲無求的老人來說,楚玉一生的幸福,就是他此生最后的夙愿了。
“當(dāng)她推我入寒鴉江的那一刻起,就在我心中扎根了,我的心里,從此有了一遍艷陽,就算走在雪地里,也有春天的陽光燦爛……”
恰如去年的第一場大雪,兩人在漆黑的山洞里緊緊相擁,盡管周遭是一片寒冷,卻凍不冷兩顆滾燙的心。
又恰恰如此時此刻,艷陽三月,春風(fēng)帶走思念,讓人心間情絲萬縷,欲剪還亂。
想念一個人,是一種美麗的憂傷、甜蜜的惆悵,心里面,卻是一種任何言語都無法表達的溫馨。
“我喜歡楚玉,從前如此,今后亦如此,從不會更改分毫,也沒有任何力量能改變我對她的一顆真心!”
是啊,這世間還能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一顆愛人的真心?
同樣的提問,同樣的回答,老管家看著這個其貌不揚的楊麻子,他那雙明亮堅定的眼神,以及只有少數(shù)人才能懂的嘴角那個微笑,老管家心中一松,仿佛用了好幾年氣力提起的一個沉重,突然就可以松手了。
這樣一個男人,值得托付!
“二小姐不在家,她呀,應(yīng)該是在生某個人的氣呢,這會啊,應(yīng)該是在煙云峰上,獨自傷著心吧!”
老管家始終還是沒有讓楊牧之進門,告訴他楚玉的下落后,老人最后意味深長的嘆息了一聲。
“楊牧之,希望你能記住你說過的話,要一直好好呵護楚玉啊……如果可以的話,你就帶著她遠走高飛吧!”
看著道謝后就飛快離去的那個堅毅背影,老管家渾濁的眼神變得清明起來,等到那個往彩云城飛奔而去的背影消失不見,老人低聲呢喃道:“小固,你的幸福,是你自己沒有把握住,可你連女兒的幸福也不顧了嗎?”
“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的脾氣我能不知道?這一次,無論怎么樣,我都不能讓你拆散這對年輕人了……”
當(dāng)知道楊牧之會成為自己的姑爺時,老管家發(fā)覺了楚固的心中不忿;當(dāng)?shù)弥菞钅林钃狭怂麪I救那個女人的計劃時,老管家發(fā)覺了楚固的那份殺氣;當(dāng)聽聞楊牧之竟然拋棄了玉兒,成了楚家大姑爺時,他深知多年來一直與桃花府貌合神離的楚固,這回是真的動了殺心了。
就在剛才之前,楚家得知了楊牧之回到葫蘆鎮(zhèn)的消息,就已經(jīng)派趙余鶴出去了。
一位玉璞境劍修,存心要殺一個凝元境,又怎么會失手呢?
呆立門邊的老人深深看了一眼這座楚家大院,昨夜的一場春雨后,頭頂?shù)奶炜崭裢庑迈r湛藍,在楚家生活的這幾十年時光,仿佛也被刷洗了一新,依然是那么的記憶猶新。
老人笑了,這是自二小姐的生母離世后,老人第一次由衷的、發(fā)自心底的笑。
“陸有為活了這么一把年紀了,如果在這樣一個春天離開,也沒有什么遺憾了……”